程凤台狎昵完了美人,满面喜色一阵风的挨着曹司令坐下,抓过榛仁就吃。程美心忙活了半天剥的壳,结果全落他嘴里了,不由得白了弟弟一眼。曹司令看见程凤台就乐了,一手搁在他大腿上又拍又打。也许是因为两人岁数差太多的缘故,曹司令对于程凤台的率真跳脱常常生出一种宠爱和纵容的怜子之情。
曹司令道:“小凤儿,把你儿子抱出来我看看。”
程凤台说:“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就跟拔了毛的猴儿似的。等会儿有大戏!还有,姐夫,不要叫我小凤儿,这哪来的娘们儿名字,被人听见了我害臊不害臊啊……”
曹司令使劲拍他:“妈了个巴子的!叫你小凤儿怎么了!今儿都有谁的戏?”
程凤台笑容暧昧,放低声音说:“别人没啥说的,就一个北平第一名旦,有点意思。”
曹司令一听就知道是谁,看了看他,也暧昧地笑了:“哦。那倒真有点意思。”
程美心听见这话,两眼里顿时射出一股怨毒,暗骂程凤台:婊子养的贱种,当着我的面就给姐夫拉皮条。白教训他那些话了,不把我放眼里,小畜生……
程凤台陪曹司令聊了两句,有下人附耳禀报了什么,程凤台连忙站起来掸掉衣服上的榛仁衣子,说:“姐夫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按曹司令的派头,一向是宴会开场了他才压轴莅临。今天因为是程凤台,他才来得格外早,干坐了一刻多钟是有点不耐烦了,皱眉道:“小舅子,你谱很大嘛。还要把老子撂这里干坐?”
程凤台笑道:“姐夫消消气,不要为难我。您疼小舅子,我也得疼小舅子啊,这不得去迎迎他嘛。回来陪你喝酒!我自罚三杯。”说完就撒腿跑了,后面曹司令带笑追骂了他两句。
程凤台的小舅子范涟刚从济南料理了几处产业回来,一下火车便洗澡换衣裳前来赴宴,不空手来,还带来了两位远客。程凤台看见他背后站的这对年轻夫妻就猜到他们是谁了,果然不错,范涟喜滋滋地介绍道:“姐夫,这位是就我表兄常之新,和表嫂蒋梦萍。”
常之新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黑色西装,玳瑁边的眼镜,修眉朗目,鼻梁高挺,看着就是个有脾气有棱角的人。旁边的蒋梦萍一袭粉红色呢子大衣,大衣扣子没有扭上,露出里面崭新的绸旗袍。头发末梢烫得卷卷的,鬓角上夹着两只水钻发针,薄施脂粉,是现在新式的少奶奶打扮。
程凤台看到常之新,便赞了一句一表人才,并与他热情地握了手。暗想果然是小老婆养的孩子都漂亮,就他们几家人来说,他和察察儿比大姐程美心长得好。范涟和范金泠也比二奶奶长得好。还有这位常之新,标准的美男子。倒是蒋梦萍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美,其实已经很美了,但是程凤台在心里把她想得闭月羞花艳丽无双,便觉得有点落差。
范涟说:“我在济南遇到表兄,表兄正好要来北平当差,就一起过来了。”
程凤台还握着常之新的手上下摇动。常之新微笑道:“程先生,久仰大名啊!”程凤台也跟他久仰久仰。这不是客套话,范涟在他们之间串了不少对方的闲话轶闻,导致他们早有神交。
程凤台把他们往屋子里请,笑道:“都是一家人,还叫什么先生。我是您表妹夫,您是我大舅子。”
常之新说:“好的。妹夫。表妹还好吗?说来惭愧,姑母远嫁他乡,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位正经表妹。”他笑着一拍范涟的肩:“反倒跟这个野路子表弟很熟。”
蒋梦萍便笑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探望一下表妹呢?”
就这短短一句话,像一只酥白的小手在程凤台五脏六腑里软软地挠了一把。世上哪有这么优美的声音,涓涓泉水,又细又清,真真是说话比唱歌还好听。程凤台回头看蒋梦萍,蒋梦萍很大方地对他点头笑笑,这一笑,笑出了一股暖意和香气,好像在雪地里开出的一朵粉红芙蓉花,说不尽的温婉风情,明媚动人。
程凤台心下暗叹:当年为了她,平阳阖城不得安宁,今天我信了。
常家夫妇探望二奶奶,常之新不便进入卧房,只站在房门口问了个好,点一点头就走开了。蒋梦萍坐在床沿看看孩子问问大人,态度十分亲热。二奶奶那样冷艳高傲的人都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范金泠更是特别的喜欢她,搂着胳膊嫂子嫂子追着喊。蒋梦萍很温柔地与她们姐妹聊天,逐渐情投意合,难分难舍。
二奶奶搂着孩子,心想:这样的女人,表兄当年为她放弃万贯家财也是值的。商细蕊一个戏子,怎么担得起她呢。
外面男人们也聊得投趣。
程凤台说:“舅兄,范二一定没少说我坏话,是不是?”
“还真是的。不过今天一见,我就知道他那是嫉妒。”
“哈哈,舅兄这次是客居,还是长住?”
“得看蒋委员长几时再给我调动工作啦!在这之前,也不知得在贵宝地叨扰多久了。”
范涟笑道:“蒋委员长还管你的事呢?”转头向程凤台说:“表兄是在法院做事,法院的工作哪有调来调去的。”
程凤台曾听范涟说过常之新的生平种种,惊讶道:“舅兄在语言大学里念的法律?”
常之新也曾听范涟说过程凤台的生平种种,推推眼镜,说:“都赖妹夫在法律大学里念的文学,占了我的额,我只能去文学院念法律啦。”
说完三人都笑起来。常之新倒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严肃,是个很能开玩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