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天花屠尽了的东村又如何说?”
“这……就?算命不好吧……三灾六难九劫,谁知会?遇到甚么事情就?死了呢?各安天命吧。”
“可那是人祸,并非天灾啊!若东村有你亲朋,你可还会?这般事不关己?”那书生震惊反唇,“且他不只对不住前朝,便?是妻女?——”
“那也是皇帝家事,更与咱们无关啊。”旁边有人探头插话,随即又有人肩头扛着锄头,一身庄稼人打?扮,粗声附和:“对啊对啊,孰能无过不是?只管让咱们现在能吃饱,不就?是好皇帝了嘛?”
“你现在能吃饱,可难保哪一日便?没了性?命去!那样一个皇帝,若是连亲族儿女?俱不能善待,又当真会?爱民如子吗?”那书生仍执意与众人道,“他登基不过十几载,便?埋有这许多?冤案——”
“若是新帝当真暴虐,苍天有眼?,总归也不会?让他挨过这一朝一代。况且谁人当皇帝,咱们也别无选择啊?”他话未说完,便?又被人打?断,那庄稼人不以为意挥舞着锄头亦是不耐道,“酸书生,你就?别再多?事了。非议皇帝可是会?杀头的呀,你可别连累我们呐。”
“……”那书生只一人一嘴,眼?看竟要说不过众人,突然有位大娘手攥薄纸踉跄着扑来,枯槁五指死死抓着他手臂,瞪着一双混浊眼?珠,颤声道:“书生你说、你说东村那瘟疫,竟是皇帝干的?”
那书生闻言一点头:“这纸上是这般写的——”
那耄耋年岁的大娘得了应答,瞬间哭得老泪纵横,只站不住往地上坐倒:“竟是皇帝干的?我可怜的儿孙啊!东村一百七十多?条人命,一百七十多?条人命呐!”
“瞧瞧吧,”那书生顺势与众人轻声一叹,转身复又道,“不过是东村未有你们亲朋罢了。可无前朝皇帝城门?一跪,这中都十几年前便?要遭战火,咱们也活不到此时了。说来都是人命,救人与害人,也不过一念间。”
众人见那老妪以头抢地哭得凄惨,便?不再争辩,周遭不住又有人出了酒肆茶寮,站在街头围观这讨伐皇帝的奇景,一时间人声鼎沸。
马车行进愈加缓慢,霍长歌半隐在车帘之后穿过人潮与流言,眸光透过帘缝不动声色追着那赫氏公主。
楼下众说纷纭,楼上那位公主眼?神已由麻木渐转怨毒,眼?底期冀敛没,怒极反笑,微微弯起的眸子中,竟透出诡异的愉悦笑意。
让她亲耳闻到中都众人对前朝遗族之死如此看淡,确实过于残忍,只于平头百姓而言又的确如此:前朝皇帝城门?一跪比不得连凤举十年给予的安稳人生。
霍长歌心中这般一叹,却?与谢昭宁侧眸轻问?:“东村之事,你并未与我言说?是不知,还是不真?”
“真,亦知。”谢昭宁略有愧疚沉声答她,“多?说妄添猜忌与仇恨,我那时只怕你起愤然弑君的念头,宫中惹出大乱。你若晓得陛下行径曾牵连无辜百姓,物伤其类,难保不因?担忧北疆他日处境而铤而走险。”
他一语勾起霍长歌旧时记忆,霍长歌侧眸怔怔凝着他一副温润容颜,时至今日越发了悟,原最懂她的人曾近在咫尺。
她忍不住伸手勾住谢昭宁外裳衣角缠在指间又扯了扯,谢昭宁敏锐觉察,转身温柔瞧她,见她莫名泪盈于睫,一副感怀又自责模样,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谢昭宁与她四?目相对正不明所以,街口突然涌入大批巡查北军,着轻甲配长刀,厉声呼喊着驱散街上人群,又分了小队进了两侧商铺往二楼上去围堵抓捕前朝人。
周遭霎时乱做一团,众人踩着满地黑字白纸,在雪亮刀光中惊惶四?散。
“杀人啦!皇帝鹰犬杀人灭——”人群中骤然有人倒地凄厉惨叫,“灭、口了……”
谢昭宁与霍长歌闻声探眸,便?于混乱之中,窥见适才那哭天抢地的老妪颈间朝天喷-出一道刺目鲜血,随即摔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谢昭宁:“?!!”
霍长歌:“……”
那老妪身前一队北军士兵刀还插在鞘中,神色茫然微滞,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苦肉计……
这招前朝于大年初一-夜里便?已用的得心应手了。
霍长歌心下微沉,探出半身,抬眸再觑二楼,便?已不见那赫氏公主人影。
“她怕要进宫去与连珣汇合,咱们快走。”霍长歌与谢昭宁低声忙道,心头陡然升起一个胆大的念头来。
谢昭宁点头一应,驾车前行,只那街巷中人潮到处堵了路,官兵与百姓纠缠不休,马匹受惊更不愿走,不时跃起半身嘶鸣,左右腾挪甚是艰难。
日头已见西斜。
“松雪,你往前面去探探路——”霍长歌见状复又撩开窗帘,探出头去与松雪悄声耳语。
松雪眼?神一动,点头,拎着裙摆快步行出人群,片刻后回转,先是往窗下与霍长歌低声交谈了一番,方才又去车前与谢昭宁探手指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