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潼从柜子中拿了根鞭子出来,用鞭梢指了指萧然的后背,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无形的威压:“你给朕老老实实说,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憎恨自己的出身,所以借酒浇愁、放浪形骸?”
萧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自己几乎已忘了这首词,光记得大哥是因为自己狎妓而生气,可是这首词……这首词恐怕令大哥更加愤怒吧?刚刚经历过岳父之死,自己因为误会大哥而深深刺伤了大哥的心。想不到一转眼故事重演,大哥肯定以为自己反复无常、口是心非了。
“不是的,大哥。”他慌乱地解释,“这首词是以前泽悦来时小弟与他玩笑中做的,并非实指,请大哥不要误会。昨天在二哥家中,因为二哥命小弟抚琴唱曲,小弟不便推辞,随口唱出,只想到韵律,没有考虑词意。没想到这首词会传到大哥耳朵里,请大哥恕罪……”
萧潼冷笑:“朕现在对你所说的话都不敢置信了,然儿,你长大了,学会了跟朕玩心眼。好吧,朕姑且相信你是信手拈来,没有用意。可你的词在京城家家传唱,你随口吟出,却被别人记在心里。你让臣民如何看待皇家、如何看待朕?朕有什么事让你蒙羞了,让你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这劫难都是朕给你的吧?你那么委屈、那么痛苦,所以借酒浇愁,还故意放纵自己,寻求精神上的解脱。”
萧潼的声音已经低沉下去,刚才咆哮的怒气好象已经减淡,可话中的深意却让萧然更加心惊胆战。
“不是,大哥,小弟没有。小弟只是喝多了……”他想说是因为二哥和他的朋友频频劝酒,把自己灌醉了,后来也是他们将自己带进弄玉坊的,可他自己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不敢确定昨夜的那些事是梦是真。何况二哥好心请自己赴宴,自己怎能将责任推到二哥身上?若是大哥迁怒于二哥,岂非是自己的罪过?
“很好,既然你跟朕这样顾左右而言它,朕只能让鞭子来说话了!”
曜月宫外,侍卫统领宇文方正在焦灼地徘徊,眼睛不时瞄向宫殿深处那扇紧闭的门。即使隔着远,他也能听到里面传来鞭打的声音。另外两名侍卫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远远地躲到甬道的另一头。
想到萧潼那张气得铁青的脸,宇文方的心绷得紧紧的。这位比自己小一岁的帝王,平素在群臣面前喜怒不形于色,只让人在他平静如山岳的面容后,体会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可是面对自己最宠爱的弟弟,他却会动辄失控、动辄拳脚相加。可怜王爷那张清姿卓绝的脸,从小到大只挨过大哥的耳光。更可怜这位跃马沙场、纵横捭阖的少年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这位年长了七岁的大哥。
确切地说,那不是怕,而是敬。就算父皇在世,萧然敬畏的仍然只会是大哥而不是父皇。宇文方暗暗想,为什么只要是皇上加诸于王爷身上的,不管是耳光还是藤条、鞭子,他都心甘情愿地承受,也许正因为那些责打的背后,都维系着皇上对他浓浓的关爱与期望吧。
可是,他毕竟还只是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啊,纵然功盖天下、声名远播,他毕竟还年轻,毕竟还有一身傲骨与极强的自尊。皇上啊皇上,你这样苛责他,他会不会有一天寒了心,渐渐远离你?那时候你便追悔莫及了。
将萧然从弄玉坊带回来的时候,宇文方悄悄徇了回私:他派人去靖王府将萧然的事禀告秋若水,好让秋若水及时进宫相救。而回到皇宫后,他又派人去坤玉宫通风报信。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一旦萧潼知道自己如此作为,那么接下去就该轮到他挨打了。但眼见着王爷受苦,他又怎忍心弃之不顾。
宇文方暗道,皇上你也太苛求了,十七八岁的贵族子弟,哪有不玩青楼、不逛酒馆的?王爷这么好的孩子,平素高洁得犹如天上的白云,只是偶尔犯一次糊涂,你稍示惩戒也就可以了,已经狠狠掌过他的嘴,还要用鞭子抽,你与心何忍哪!
萧然跪趴在地上,雪白的背部已经被鞭打出条条血痕,上次的杖伤在用过宫廷御药后已经消减得差不多了,可仍然可以看出隐约的疤痕。现在被萧潼一顿鞭打后,那些旧疤痕便全部被新鞭痕遮住,皮肤被鞭梢撕裂,渗出殷红的血迹,条条触目惊心。
萧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只知道,大哥赐予的惩罚,他永远应该默默承受。何况大哥是对的,自己错得离谱:不该糊里糊涂滥饮、不该糊里糊涂唱出那首大逆不道的词、不该糊里糊涂进了弄玉坊,更不该糊里糊涂夜宿青楼。
要是被靖安军的兄弟们知道自己这“一夜风流”,他堂堂大将军的颜面搁到何处!平时自己律下极严,靖安军军容整肃、士气盎然、作风严谨,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眼前一亮,为这样一支优秀的军队而赞叹。
可是自己,十万将士心目中完美无缺的主帅,却一夜间声名扫地、颜面无存,这样的打击,对萧然无异于灭顶之灾。
所以他只是无言地承受着大哥的怒气。脸上涂了冰玉露后,清凉的感觉扑灭了刚才的灼痛,令他舒服了许多。可背上一鞭鞭砸下来的痛,却是一种由皮肤点点渗入到骨髓的痛,每一鞭下来他都恨不得失声惨叫,可他不能,他只有忍着。
“怎么?还是无话可说么?”萧潼停了手,给他开口的机会。就算没有回头,萧然也能感觉到大哥眼里熊熊燃烧的怒火,阴冷的怒火,比火山喷发还要可怕。
勉强回过头,惨白着脸:“大哥……小弟知错。”
“知错?错哪儿了?”
萧然嘴里好苦,错的只是一时糊涂,可听到大哥耳朵里,恐怕便是自己死不认错了。大哥啊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眼圈一阵阵潮热,可他握紧拳头,死死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费力地道:“小弟辜负大哥教诲,不知自爱,小弟知错;放浪形骸、纵情醉酒,小弟知错;作词讽喻、妄言是非、不敬尊长,小弟知错;违抗大哥、逃避责罚,小弟知错;让大哥失望、痛心,小弟知错;让大哥蒙羞,小弟知错……”
一句话一叩首,声声砸在玉石地板上,更砸在萧潼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这章全了,开始写下章~~
第三十三章 相知相许,永不相疑
萧潼暗暗叹口气,心中晦涩难言。死小子,现在认识到错了,可当时怎么不知检点?从小到大都这样纵情任性,全凭一颗心做事。也怪朕给你的压力太大,从出征塔萨起,你便一直与朕怄气、纠结,后来又为了水儿的事闹得死去活来。想必是这样一连串的打击令你生出厌倦之心,所以才兴起身世之感,“寻思起、从头翻悔了”。
你在恨朕,怨朕,你完全不懂朕的苦心,不知道朕对你有多么爱惜、多么在乎。你只知道活在你自己的世界中,全不管人情世态,全不管三纲五常。朕将你苦心教导到现在,为什么你一点改变都没有?
你心中郁闷,故意放逐自己,借酒买醉,混迹青楼。你可知你正如日中天,声名赫赫,天下有多少人在看着你,有敬仰的、有妒嫉的、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而你竟然无知无觉,依然活得我行我素。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朕,他们在心底里嘲笑朕对你的宠爱与器重,他们会幸灾乐祸。
朕不愿你的名誉被毁,才对你如此苛责。你明白么?
思绪万千在胸中翻涌,萧潼看着萧然的目光十分暗沉。这样的责罚,打在萧然身上,他自己的心却疲惫到极点。
修长挺拔的身影落在他眼里,衬着一头乌发,若是脸上没有伤痕,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好的图画。萧潼的心狠狠痛起来,颤抖不已。是自己亲手挥起木板,无情地打上这张羊脂白玉般的脸。若是自己亲手毁了这绝代风华,他将悔恨终生。可是当时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样的耻辱,令他觉得如同压在自己身上,如同自己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人前。然儿,你的痛便是朕的痛,你的羞耻便是朕的羞耻,你明白么?
“既然认识到错了,那朕就要开始惩罚你了。”咬了咬牙,他还是狠心说出这句话。
萧然眼前一黑,难道刚才的打都白挨了?认了错还要打,大哥,你可真狠心啊。欲哭无泪,可又怎敢挑战大哥的权威,何况自己是真正的该打。恭敬地转过身跪好:“请大哥示下。”
“老规矩,一条错二十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