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呼一吸,慢而轻缓的呼吸声在耳中无限放大,清晰可闻。
小艾贝的眼睫颤动,在与沉甸甸的肢体做斗争的过程中醒来,入目的场景陌生,海藻一般浓绿色的水拼命向前,挤压着她身前的玻璃。
她被关进了玻璃之中,准确地说,是一个玻璃瓶。密闭的空间,盖子封住了头顶的敞口,她就像是要被做成标本的蝴蝶,在实验器皿中迎来死亡。
这个玻璃瓶的空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恰好只够放下她一个人,连转头都不那么容易。但她灰蓝色的眼睛仍将四周的情景纳入眼底,像钻出洞穴的小兽,一点点地探索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水里还漂浮着其他的“试验品”,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在这片水域挨挨挤挤,每个玻璃瓶里都放了一个人,只有她已经苏醒。其他人都还闭着眼随水底流波沉浮着,有男人也有女人。
他们本就不健康的脸色在海藻绿的衬托下,愈发显得病白,扭曲地投射在玻璃上,像泡了水浮肿的尸体。
水往一个方向流动着,他们又漂浮了一段时间,好像从一个区域流转到了另一个区域,水色渐渐被乌黑侵染,从墨绿变成了黑绿,而后连那一点绿意也消失殆尽,变得深沉而浓重。
小艾贝的皮肤逐渐出现了刺痛感,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忽然视线里撞入了一座水下大厦。
这是真正的大厦。
不是用垃圾堆砌出的受人嘲讽的“大厦”,而是真正的摩天大厦,它整洁干净,高耸入云,一个个房间像四四方方的小格子,秩序俨然。
她只在费曼为她找到的图片解码器里看到过2D照片。
稍微有些不同的是,2D照片上的高楼都反射着冰冷的光,将所有视线阻隔在外。而出现在小艾贝眼前的,却是一幢透明的玻璃大厦。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厦的每个楼层,每个隔间都有人的影子,有的独自一人俯视他们,也有的三两人一起交谈,指着她们栖身的器皿谈论着什么。
玻璃大厦里有光,给浓重的污水播撒下一片可视的区域。
而这些人于强烈光线的照射下拖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玻璃大厦上,言谈举止都被放大了幅度,群魔乱舞一般晃动。
末梢神经的疼痛刺激了小艾贝,猛然将她从专注的观察中扯回。
她低头,发现身上好似多了一层浮灰,皮肤呈现淡灰色,像涂了一层灰漆,连筋脉纹路都黯淡了。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皮肤,但没能揉下什么来,就好像那灰色是她与生俱来的。
大厦里的人渐渐减少了交谈,每个格子间蓦然都亮起了红色的数字,范围从1-50个数字,但不是每一个数字都有人选择。
艾贝的视线放低,看到自己膝盖的位置,标了一个从外侧看是13的数字。那是贴在玻璃瓶上的编号。
大厦里就有人选了这个数字。
在大厦里的人作出选择后,器皿中的人们终于渐渐苏醒。
这个时候,小艾贝想起了费曼。
费曼曾经猜测,他们所看到的这个星球的现状,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
“这颗星球,看上去每天都在死人,好像这些人在保证生存的情况下都已经精疲力竭,但实际上,这些死去的庞大的基层人数透露出了一个信息——在死人和垃圾堆成的底部往上,架着一座天梯,有人早就攀爬到了顶端,欣赏着截然不同的风景。”
见她听得懵懂,他便借用了自己所在的星球背景,和那劣质的图片解码器一起,一点一点为她构建社会的概念。
他也讲述了星际门阀间的权力斗争,其中就有一项“赌博游戏”。
星阀世家之间就流行一种赌博游戏,从下层人士中选择和培育自己的机甲战士,待时机成熟后将他们放到战场上,较量他们的战绩。赢家收获约定好的赌注,赌注包括社会各层面的资源。
简单的游戏背后都有着复杂的意义。
在这个与之不完全相同的场景下,小艾贝被触发了记忆。对应的编号、被选中的试验品、皮肤上奇怪的变化……
她是赌博中的被选择者吗?从那天发现有人入侵时,他们就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些已经攀爬到顶峰的人的俯视,还有随之而来的恶意。只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完善的准备,在这些人眼里也许漏洞百出。
小艾贝迷迷糊糊地想着。没等她想清楚,就被旁边的低吼声打断了。
其他大多数器皿中的人都在暴动,他们从痛觉中苏醒,高辐射的污水促使他们生理发生病变,有承受能力差的人疯狂撕扯着自己的皮肤,想将感觉到痛楚的地方撕破。
可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只能看到这些玻璃瓶在水中无力地打着转,如同他们的命运。
小艾贝这时才察觉到自己身体也再一次发生了变化,身上不时顶出小鼓包,如皮肤下养了数万只吞噬血肉的小虫子,正蠢蠢欲动地想要钻出来。
她皱起鼻子,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痒痛感。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有人嘶吼。
“是废水。”一个相对镇定的男人回答道。他的鼻梁上架了眼镜,镜架扭曲了弧度,就和他痛苦的表情一致,“离7号垃圾回收点最近的水域,看水质就知道了,这里是高辐射区。”
玻璃瓶中传出的声音发闷,却意外能让所有人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