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钟的音乐钟声刚刚在远处响起,臧一丰就喊了起来:“警察!警察叔叔!要死人啦!死人啦!”
今天值班的是小梁,他被这喊声引过来,板着一副严厉面孔,故作老成地纠正道:“别叫叔叔,谁是你叔叔?怎么了?”
顺着臧一丰的目光望过去,他看见谢岚山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他的嘴唇轻微哆嗦,半身都是鲜血,衬衣袖子全染红了。
小梁被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吓了一跳,忙问臧一丰:“怎么回事?”
臧一丰两手扒着铁栅栏,一脸惊惶恐怖地望向谢岚山那间拘留室,演技炸裂地说:“不知道……那血突然一下飙了出来,没一会儿人就倒下去了,该不是动脉破了吧?”
那一枪确实伤得谢岚山不轻,小梁哪里想得到是谢岚山自己弄裂了伤口,只当真是动脉破了,赶紧开门。不提同事三年,就是个陌生犯人,他也不能让对方死在这里。
“谢师哥……谢师哥你撑着点,我马上叫救护车……”
小梁的手刚扶上对方的肩膀,一直闭目作出痛苦状的谢岚山忽就睁开了眼睛,满面颓气尽扫,眼里电光一现,一下凌厉出手。小梁的身手哪儿比得上他的谢师哥,别说此番毫无防备,就是过往他主动偷袭,也多半要被摁在地上摩擦的。
所以,你来我往过不了两招,小梁就被扭曲关节擒伏住了。谢岚山眼睛泛红,掐着他的喉咙,连着将他后脑勺猛地磕向拘留室的墙上,砰砰两下,小梁就被撞晕了过去。他一掏对方口袋,搜刮出一张用来买烟的百元钞票,然后把人扔在了地上。
“哎哎,我呢?”臧一丰见谢岚山起身就走,伸出一只手对他猛招,“我呢?”
“没有毒品性质的物品以毒品贩卖,最多就是诈骗罪,死不了的。”谢岚山仍是一眼不看这人,丢了句话就走——当年那个菩萨秉性的谢岚山当然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但这又与他叶深何干。
“我在甘塘子那边混,你救我出去,我能帮上你的——”甘塘子是汉海市的下只角,龙蛇混杂,小偷毒贩咸集。臧一丰大约是不信自己不会被枪毙,使劲冲着谢岚山的背影喊,但人头也不回,转眼不见了。
谢岚山疾步往市局门外赶,监控室里的人发现这是要“越狱”,赶紧通知在岗的警察,一时间局里警铃大作。最近没有大案子,局子里的公安们也是朝九晚五的上下班制度,按说应该除值班的人外就没别人了。偏偏陶龙跃为好哥们这案子揪着心,拖拖拉拉地一直没走。听见谢岚山越狱的警铃声,他立马起来,去装备室取枪。
小陶队在步履匆匆追出市局门外,一路所见,值班的兄弟全鼻青脸肿、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到底都不是谢岚山的对手。
看见谢岚山的背影从眼前一闪而逝,往街对面去了,陶龙跃便狂追上去,对着他大喊:“阿岚!别一错再错,你要再跑我开枪了!”
这时候,一群小孩子乌泱泱地从一间小学里涌了出来,陶龙跃刚拿枪口对着谢岚山,就见他猛地抱起一个小男孩,回头,站定,将对方挡在了自己身前。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谢岚山满眼阴鸷杀气,早无半分人民警察的模样气质。陶龙跃大吃一惊,同时深深失望,他没想到当年那个从地震里奋不顾身救他出来的男人,时至今天,居然会拿一个小孩儿当肉盾。
谢岚山用未受伤的一臂挟持住男孩,转身就跑。为免伤及无辜,陶龙跃不能开枪,只能拔腿去追,结果一辆巴士从他不远处驶来,风驰电掣地来了又停下,正巧挡住了他的去路。
谢岚山的逃跑线路是精于计算的,他对这地界太了解了。待巴士开走,陶龙跃再追出去找,谢岚山与那小男孩已经都不见了。
阴暗无人的街角边,谢岚山放下那个一脸惊恐的小孩儿,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孩儿从没被枪口指过,更谈不上被人劫持,他已经吓傻了,连喊都忘记喊上一声,只仰着头,楞楞瞪着这个血淋淋的男人。然而出于一个稚龄孩童发乎天然的直觉,他很快发现这个男人并不可怕,相反他的眼神很慈悲,也很伤心。
少顷,谢岚山俯身摸了摸这个男孩的头发,温柔低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男孩儿还没从两股巨大反差的冲击中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又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