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从来不好意思跟学校的同事谈论你,爸爸当一辈子警察,奖章挂满墙,以前处处受人尊敬,可现在因为你,在亲戚邻居面前抬不起头!”
过激的言辞堪比刀锋,往人心口里刺。钟念抱着激将的念头,期望哥哥迷途知返,跟自己保证今晚就跟金主断干净,从此重新做人。
但重新做人比重新投胎还难,钟慎脸色一白,沉默几秒说:“对不起。”短短三个字,竟好像把他的灵魂掏空,再说不出别的句子了。
僵持半晌,钟慎勉强找回语言能力:“你先回去行不行?让我一个人安静会。”
“……好!你待着吧!”钟念用力一抹眼泪,丢给哥哥一个失望透顶的眼神,气冲冲地摔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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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奚微开车回到了明湖畔。
他本意没打算回家,一时火气上头没想好去哪儿,本能帮他选了一条最熟悉的路线。
停车时夜色正浓,湖畔有人垂线夜钓,奚微降下车窗,冷风和雾倏地吹进来,鼻腔嗅到熟悉的潮湿,他解开衬衫顶上的衣扣,缓缓吐出口气。
已经不想再回想,但刚才听见的那番话实在令人难忘。气性过后,奚微又突然觉得,钟念的态度有点奇怪。
按理说,钟氏夫妇一个是警察,一个是教师,品性不至于太差。姑且当他们人品欠佳,那也要讲最基本的道理:强迫是强迫,自愿是自愿,两厢情愿的包养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欺男霸女,除非——
钟慎无颜面对家人,编了一套“被强迫”的谎话,导致家人态度偏激,把问题都推到奚微头上。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解释?
难不成奚微真的欺过他、霸过他?七年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吧?奚微一点也想不起来,倒是记得钟慎一开始就乖巧得很,虽然笨拙但一直努力讨好奚微,是个非常敬业的情人,否则奚微也不会在初夜失败后还留着他。
算了。奚微默然望着夜色,心想,他没必要给钟慎找解释。回顾过往七年,钟慎在他面前一直戴着面具,面具下那张脸什么模样,他从来不了解。既然不了解,想来钟慎在背后骂他也不算稀奇,哪有员工不骂老板的?他见过太多了。
只是没想到,他之前觉得钟慎的心机不高明,做事总露痕迹。现在再想,这反而是钟慎的高明之处,扮猪吃虎,连他也蒙蔽了。
奚微按了按眉心,烦躁不减,下车走到湖边。
他终于后悔,情人不该养这么多年,不论有没有感情,同一个物件在身边摆太久,容易形成习惯,丢掉的那天主人难免心里不适。
七年实在漫长,长到连这片湖钟慎也陪他看过无数遍。
有一回,是两年多以前,奚微庆祝二十七岁生日,夜里从众星捧月的酒宴上回来,发现钟慎在湖畔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钟慎手里捧着一罐泥土,告诉他,是在附近挖的,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那天奚微喝了不少酒,醉意醺着夜色,他施施然下车,拽住钟慎的衣领亲了口对方,嘲讽道:“一罐破泥,你糊弄谁呢?丢进狗窝里小白都不要。”随后一扬手,把玻璃罐扔进了水里。
湖岸边水浅,钟慎竟然立刻翻过围栏,趟进水里把罐子捞了回来。
上岸时他身上沾满了泥水,脏污不堪,只有玻璃罐被他洗干净了,又递给奚微。
钟慎说:“等我说完‘生日快乐’再扔行吗?”
奚微漫不经心:“我今天听腻了,不差你一句。”
他真是喝醉了,拿到手里又想扔,钟慎早有预料,牢牢按住他的手,有点难堪地说:“这个礼物有用意的……”
奚微好奇听着。可能是见他醉酒,没平时严肃,钟慎也敞开了说:“我不想送你用钱能买到的东西,你也不稀罕。”
“所以你就送了个一文不值的?”
“不,你不觉得泥土很特殊吗?”钟慎说,“在中国神话里,女娲造人用土;在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造人用土;在圣经里,耶和华造人也用土……”
奚微笑笑:“你想给我造个人?”
“……”钟慎噎了下,语塞。
浓夜里他的面容浮上一层窘迫和忧郁,大约是终于认清自己不适合玩浪漫那套,奚微也不买他的帐,认命地放弃煽情,用普普通通的语气说:“我只是觉得,很难找到和你之间的牢固联系,你是你,我是我,从来都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