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擦吧。”杨悦说。潘玉龙愣了一下,蹲下来帮杨悦擦脸。杨悦闭上眼睛,用心享受着被心爱之人关怀的感觉。她睁开眼睛,想把这一幕存入记忆,但视线却被眼前晃动的一朵兰花无情遮蔽。她又看到了潘玉龙手上的护腕,她对这只护腕的来历和意义,显然心知肚明。
潘玉龙擦完,问:“可以了吗?”杨悦点头。“要不要你自己再擦一下?”潘玉龙又问。杨悦摇头。
潘玉龙站起来,走进卫生间投手巾去了。杨悦也站起来,架了双拐走到卫生间门口,她的目光仍然盯在潘玉龙的手腕上,她明知故问:“你戴的什么,不怕弄湿了吗?”潘玉龙把护腕向上提了提,说:“没事。”
“你的手腕受伤了吗?”
潘玉龙低头洗着毛巾,良久才说:“啊,以前伤过。”
“伤了一次,就要戴一辈子吗?”
“戴着它……感觉心里舒服点吧。”
“……哦。”
沉默开始隔在两人中间,只有流水的哗哗声响。许久,潘玉龙打破沉默:“后天我休息,可以陪你去那个中医门诊看看。”
杨悦似乎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心神不定地应了一声:“啊。”
潘玉龙陪着杨悦找到了那个中医门诊,医生检查了杨悦的腿,然后开了中药处方。潘玉龙把杨悦扶到一边,然后悄悄向医生问道:“刘大夫,她这腿以后还能自己走路吗?”刘大夫说:“比较难,要长期吃药,坚持治疗,最重要的,是要自己锻炼。从理论上说,治疗加锻炼,是可以恢复行走能力的。”潘玉龙眼中生出了希望:“噢,谢谢大夫。”
大夫的话对潘玉龙和杨悦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鼓励,潘玉龙开始耐心地帮着杨悦做康复训练,他扶杨悦站立起来,试图让她向前行走。杨悦艰难地迈了一步,脸上已经布满汗珠。
潘玉龙在一边鼓励:“好,再走!再走!迈左脚!”
杨悦又迈了一步,潘玉龙大加鼓励:“好,再走。”
杨悦再迈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潘玉龙高兴极了,慢慢松开扶持的双手,说:“站稳,站稳了!”但他的手刚一松开,杨悦就倒了下去,幸被潘玉龙及时抱住,摔得并不很重。
两人都喘了口气,相顾无言。
这一天,潘玉龙下班前,与夜班的员工做交接,然后准备去接杨悦,厂里的一个干部匆匆赶来,叫道:“白班的先别走啊,要留些人加班。”潘玉龙一愣,旁边一位职工问:“加什么班?”干部说:“明天情人节,餐饮部送来的桌布口布要求明天一早就取回去,夜班人手不够了,大家晚走一会儿,把这批活儿抢一下。”
干部匆匆走了。潘玉龙看看手表,脸上有几分焦急,他来到厂部办公室外,从门缝中看到屋里正在开会,电话放在厂长的办公桌上。他只好退了回来。
大幅的桌布一沓一沓摞起,砌之如山,潘玉龙和一批职工加班洗熨桌布口布,一直忙到十一点。
一身疲惫的潘玉龙匆匆走出饭店,发现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潘玉龙撑着一把雨伞,跑进了杨悦的事务所里。他在楼梯的入口被一位夜间值班的保安拦住,在保安室里,他拨通了杨悦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
潘玉龙怏怏走出事务所大门,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大雨如注的马路发呆。此时的马路上,已经看不见一车一人。
他打着雨伞走下台阶,忽然转目,不期然看到了在楼檐下避雨的杨悦。杨悦坐在轮椅上孤独无援的样子,让潘玉龙心中生出无限的怜悯。
潘玉龙和杨悦一起在屋檐下,望着雨幕默默出神。
杨悦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欠你的。”潘玉龙答。
“如果你是为了回报,你已经做得足够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了。如果你还对我这样,我就该欠你了。我欠你的,是没能力还的。”
“我不是在和你做交易,你是律师,做交易我做不过你。”
“你别把我当做律师,我其实很傻,傻到不配做律师。我只想你能把我当做你的姐妹,也让我把你当做我的兄弟。我们像兄弟姐妹那样有来有往,等我老了以后,你还能来看我,还能和我谈起今天,今天这个晚上,天下着雨,我不知道那时你还能不能记起这个晚上,咱们在一起躲雨……”
“我会努力记住的,过去的每件事,我都不想忘记。”潘玉龙说。
杨悦沉默。忽然,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在潘玉龙未及反应之际,她已摇摇晃晃地徒步向前,冲进雨里。
潘玉龙喊了一声:“杨悦!”也跟着冲进雨中。杨悦已经摔倒在地,但她仍然坚持从地上爬起,试图用双脚自己行走,但很快,她又摔了下去。
潘玉龙想抱起杨悦,他的惊愕让他的叫声变得粗粝起来:“杨悦,你要干什么呀!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他们的全身顷刻湿透,他们全都跌坐在水里,杨悦的脸上泪雨交混,但她攀在潘玉龙肩头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我想,我想让你记住!记住今天下雨……”
杨悦的嘴角微微咧开,她的笑容特别甜蜜。
雨停了,林荫路上,清静无人。潘玉龙推着杨悦回家。
“我想让你在老了以后,还能记住这个下雨的晚上,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孩,多想自己走路。”“你能走路,医生说了,你能走路。”“那,你愿意扶我走路吗?我要练习走路!”“现在?”“现在。”潘玉龙想了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