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可能是有心之人故意撺掇着哄骗他们那般讲的,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
“反倒是你,这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傅敛洢一指赵显,惊怒交加道,“今日我就看着你一个人在这里处心积虑地挑拨来、挑拨去的,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幕后是谁在指使着你以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挑拨我们侯府内宅大乱?”
“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全是人证,也可以‘口说无凭‘四字来推诿,不过呢,你倒也不必如此惊惶,不过是先让你们先见上一见罢了……你若当真觉得今日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你,瞧着我做什么,怎么不先问问你大哥呢?”赵显轻嗤一声,睥睨了傅敛洢一眼,继而转向两国大长公主,恭恭敬敬道,“公主要先见一见他们么?”
——倘若是当真有物证存在于世,赵显早便将之公诸于众了,还不是苦于“口说无凭、没有实证”这八个字,才忍着胸口那股怨气,不住地泼傅长沥冷水,亦是在暗暗地在心里泼他自己冷水。
两国大长公主深深的看了赵显一眼,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惜字如金道:“若在此处,便叫过来吧。”
钟父含胸低头,畏畏缩缩,那邻家老妪早已满头银发,两人皆是扔到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平平无奇之相,真要论的话,傅敛洢长得与她生父也并没有多么特别相像,但如今众人皆悉心望去,二人的眉眼唇畔间,还是免不得有那么些令人看了不由在心里打个问号的相像之处……
众人皆向那新来的二者望去,赵显却略略回头,特特地打量了被挂在刑具上的骆清婉一眼,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乍然见到钟父与那老妪起,骆清婉的心理防线已经摇摇欲坠,离崩溃只差那么一瞬息了。
赵显正是在心里犹疑着该如何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再做点什么能彻底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事情来,两国大长公主定定的望了钟父两眼,骤然抽身,一把抽出自己孙儿腰间的潺水剑来,横眉冷目地朝着傅敛洢的方向甩了过去。
“不!”骆清婉终于彻底崩溃了,失声嚎叫道,“事情都是我做的,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
两国大长公主手上的剑一颤,呆呆地落到了地上了。
“你当年,”两国大长公主缓缓的抬起眼来,双目失神地朝着骆清婉的方向,重复着问了第三遍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换的孩子?”
——这是两国大长公主自知晓这其中的端倪起,最如何也想不清楚的一件事了。
“我一直带着孩子,我的孩子太小了,离不得人的……我一直把她放在身边,”骆清婉迎着两国大长公主那张森然怒目的脸,缓缓地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道,“就是那个小篓子……我把她放在里面,背着她,就那么把她背出去了……公主,看在我也将她悉心养大了的份上,没有功劳有苦劳,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啊!事情都是我做的,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你就那么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两国大长公主像是突然对外界的声音都理解不能了一般,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骆清婉的坦白,“当着我们的面……把孩子背走了?把孩子背走了啊!”
傅敛洢软软地坐倒在地,心知这下是真的彻底完了。
两国大长公主呆呆地站在原地僵立了半晌,突然闭了闭眼,一口鲜血生生地从胸口呕了出来,身子摇摇晃晃,显是要站立不住。
傅长沥忙一把扑过去扶住她,神色焦急道:“祖母保重身体,保重您的身体要紧啊!”
“二十年前,你们要我保重自己,让我忍,我忍了,十五年前,还说让我保重自己,我忍了,四年前,我也忍了,”两国大长公主垂着头喃喃自语道,“如今却还是要让我‘保重‘自己……我真不知道,我这些年,到底是在‘保重‘些什么呀……”
两国大长公主长久以来端着的不怒自威之态骤然一空,脸上再无了分毫威严森然之色,她呆呆地放空了半晌,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来。
“我的袅袅,我的儿啊!”两国大长公主双目通红,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的儿啊!怎么会这样……”
那哭声是如此的沉痛刻骨,似乎拥有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让人闻声皆不由摧折心肝。
在场众人不由都各自通红了双眼,暗暗垂泪。
那一瞬间,谁也不知道那位站在场中的老人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或许是自己当年怀孕产女时的不易,或许是自己将女儿一点一点自蹒跚学步养大的回忆,或许是当年对女儿早逝的悲痛欲绝,亦或许是想到了那位真正的、流落在外吃尽苦头的亲外孙女……总之,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究竟想了什么,但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位老人自进来起一直直直挺着的脊梁,像是再在无形之中被什么难以承受的重量给生生压垮了下去,压得她威严顿失,精气顿消……一时间显出一股垂垂老矣的迟暮之态来。
第66章无辜
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宣宗皇帝早已在长乐宫中搂着钟意歇下了,能让刘故深夜来报的,宣宗皇帝自然知道事情不会太小,先将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惊醒了的钟意重新安抚好睡下,宣宗皇帝披了衣裳出来,沉着脸问道:“发生了何事?”
钟意其实也没真重新睡沉,睡梦中被扰醒后由着宣宗皇帝温声细语地安抚了两句,也不过是重新进入了一种浅层睡眠的模糊状态,等到宣宗皇帝人一走,床榻的另一边骤然一空,身边少了个足以让她宁神的暖源,钟意抱了抱胳膊,朦朦胧胧就醒了。
隐隐约约间,坐起来的钟意可以听得外间宣宗皇帝与刘故来往间的只言片语:西山那边……江大人……两国大长公主……侯府那边……
听上去像是和长宁侯府有关?钟意忍不住更坐直了身子,甚至想悄悄走到屏风那边再仔细多听两句,正是犹豫不定间,宣宗皇帝绕过屏风,却是又回来了。
“醒了吗?”宣宗皇帝怔了怔,目光幽深的望了钟意一眼,那一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生生地忍下了。
不知是不是钟意的错觉,再开口时,宣宗皇帝的语调明显更柔和了三分,他温声与钟意解释道:“西山那边出了点儿事儿,朕要过去亲自看一眼……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继续睡就好。”
宣宗皇帝都这么说了,钟意纵然满心好奇,却不得不听话地克制住自己,顺从地重新在床上躺下了。
宣宗皇帝草草地给自己穿戴妥当,临走之前,又走到床边,弯腰轻轻地在钟意额间吻了一吻,柔声道:“没事的,睡吧……朕一会儿就回来了。”
于是钟意也便像被这个吻安抚了一般,又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