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借着有事拉了陈澜出去,她自能端详着对面默不作声的陈滟。
那金银线绣花的衣裳也就罢了,可那些首饰花样却实在是勾着了她的心。黄澄澄的项圈上坠着的是猫眼石,塞在耳眼中的丁香仿佛也是上好的南珠,头上的梅花簪子是用金珠一颗颗攒起来的,精巧繁复,而那貂皮暖套她只在祖母箱子中看过,那会儿想摸摸看看就被狠狠教训了一顿。想想自己这些年千辛万苦方才攒下的那点首饰,今天连母亲留下的那支双股金钗也被祖母拿走了,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陷进手心,那种疼痛才让她镇定下来。
祖母眼里只有哥哥,哪曾有她?只侯府那位老太太是不好对付的,祖母未必就有胜算,要是她能帮得上忙,自己的婚事兴许还能有个指望!否则,为了大哥能中进士,祖母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就好比当年的秀才举人……
“四妹妹,刚刚才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画上走下来的人呢。”她笑盈盈地向陈滟眨了眨眼睛,这才瞅了一眼借故离开的其他人,“我瞧着她们都有些远着你,莫非是因着嫡庶?”
陈滟原本就觉得今天自己费心打扮是个最大的错误,此时听到这话,更是又羞又气,忍不住冷笑道:“庶出又怎么样,这天下庶出的女儿也自有荣华富贵的!”
“刚刚是我说错了话,四妹妹说得极是。”苏婉儿趁势连连点头,但旋即就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只不过,结亲时不挑嫡庶的人家毕竟少,遇着有些黑心的嫡母亦或是长辈,甚至把庶出女儿的亲事当成是筹码,或者是攀附上司,或者是为了脱罪,或者是为了多要彩礼……”她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家宅旧事,见陈滟面色越来越白,她才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这世上蠢人多了,哪知道庶出的里头,也有四妹妹这样冰雪聪明的?”
眼见陈滟在那儿绞着帕子沉思了起来,她便不再多说了,遂笑着站起身来,见陈澜捧着手炉进门,她连忙迎了上去,又笑道:“那天我们兄妹从大护国寺回去之后,祖母就狠狠责骂了大哥一番,大哥懊恼得了不得,本说是今天要同来向三妹妹和陈小弟一块赔礼的,可后来因为功课太紧,会试又近在眼前,这才没有同来,还请三妹妹恕罪则个。”
一桩事情几次赔罪,陈澜心里哂然,便笑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本以为苏婉儿会如同之前那样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竟是自来熟到跟着她亦步亦趋,口中仍是亲亲热热地又是叫着妹妹,又是自顾自地说话。
“那天在护国寺一见,我便对妹妹一见如故,后来从祖母那儿知道妹妹的事,就更觉得如此了。咱们经历差不多,我也是自幼没了爹娘,只有一个哥哥,又是祖母千辛万苦拉扯大,也算是见识了人情冷暖。这世上对咱们女儿家实在是不公,男人还能靠着科举抑或是战功出头,女人却是生得再好,也得嫁得好,否则便是一世苦楚。想来妹妹也应该深有体会,毕竟婚姻全不由自主,若是长辈怜惜也就罢了,若是不然……”
见苏婉儿楚楚可怜地深深叹了一口气,陈澜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心想所谓唱做俱佳大约也不过如此。再看看那边圆桌旁边失魂落魄的陈滟,她就算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刚刚苏婉儿对陈滟说了些什么。心中一思量,她就对看着自己的苏婉儿微微一笑。
“表姐说的是,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上头有长辈,婚姻大事自然不是晚辈该去想的。向来晚辈孝敬恭顺,长辈自然怜惜爱护,总不会拿终生大事开玩笑。”
说话间,陈澜已是注意到隔着一层厚厚的高丽纸,窗外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因而便有意说了这么一句,见苏婉儿讪讪的,她便懒得再与其说什么,点点头便避开了去。待到了后头屋子,看见红螺正在和其他几个丫头说话,她思忖片刻便没有进去。
刚刚陈汐找她过去,竟是拐弯抹角向她打听那天郑妈妈送来的首饰匣子。她稍稍提了几件东西,又探问了陈汐,虽则对方答得不尽不实,可对照下来,她所得的仍是比陈汐丰厚一些。只不过,当陈汐又向她问起那天在护国寺遇见威国公世子的情形时,她就察觉到不对来。
三房的罗姨娘难道是想让陈汐和威国公世子结下亲事?要真是那样,陈家如今的门头怕是不够了,哪怕就是二叔陈玖的爵位没丢,三房的庶女配威国公世子,这在时人看来仍然是极不般配。撇开这些旁的不提,朱氏让郑妈妈送了陈汐一匣子首饰,也决计不是为了让三房和威国公府结亲的。如此看来,怕不是老太太已经打好了两手盘算。
姊妹几个和苏婉儿出了后花园一路回到蓼香院,却是一进正房就得到了一个让人莫名惊诧的消息,却是朱氏说,要留下苏婉儿在家里住几天。面对这么突兀的情形,陈澜冷眼看去,见苏婉儿自己也是满脸的愕然,陈氏则是掩饰不住的懊恼,心里顿时有了几许猜测。
大约在两位老太太过招的时候,还是朱氏棋高一着胜出了!后日便是元宵节,回去之后,她是得好好预备预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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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十七章 伴当(上)
朱氏喜欢孙女在外头既是有名的,因而,往日逢年过节亲朋来拜会,偶尔也有留下姑娘在侯府小住几日的,但那大多是勋贵人家。这一回,苏婉儿留了下来,安置在何处便成了问题。按理说应该是往各处小姐那儿挤一挤,又热闹又好顽,几天也就过去了,可苏婉儿又不是常来家中的那等亲戚,谁都和她不熟,谁也不希望把这么个人放在身边。最后,还是朱氏淡淡发了话,说是把人安置在自己上房的西暖阁中。
面对这样的处置,上下人等全都吃了一惊,陈澜虽有些意外,但一路回到自己的锦绣阁,她就有些明白了。如今侯府上下别说是一条心,根本就是各行其是,老太太此举,不管是因为什么目的,可终究是在本就烧得极其旺盛的火上又泼了一瓢油。只要她打定不掺和的主意,就不用慌张。
自从年前她受伤之后,原本素淡得不像闺房的屋子里,陆陆续续就添置了不少东西。有多宝格上的摆件,角几上的花瓶,床上挂的帐子,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若是来过她房中的人如今再来,必能发现这儿已经是大变模样。这会儿踏进门槛,见正厅的案桌上多了一盆石头盆景,她忍不住蹙了蹙眉,随即张口问道:“这盆景谁送来的?”
“是我回来的时候,刘管家让一个婆子跟着送进来的。”芸儿挑了帘子从东次间出来,因笑道,“刘管家说,年下送租子的有一位庄头晚了十天,为了谢罪讨好,所以特意觅了些小玩意送上,小姐如今管着家,所以在送了老太太之外,又孝敬了这儿一盆。这石头盆景听说是云南的奇石,还有个喜庆的名字,叫做双喜临门,你看这纹路,可不是像一个囍字?”
陈澜听着这话,想了一想就问道:“一共几盆?”
“哪有几盆,统共只有这个数目。”芸儿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又笑吟吟地解释说,“这东西金贵得很,听说此次威国公带进京二十盆,分送了内阁的诸位阁老和六部的几位部堂,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那几位,须臾就没了。毕竟,奇石难得。”
“这么贵重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不好,红螺,你叫上一个婆子,把东西好好地送去蓼香院。”陈澜见芸儿大讶,也没有多解释,只是又嘱咐说,“把刚刚那些话详细禀明了就是,然后就说,如今家中有事,既有这样的好东西,还请老太太一并收着。”
红螺心领神会,点点头便出去了。陈澜也不等外头的婆子进来,径直进了东次间,在炕上坐下,她就看到芸儿讪讪地追了进来,脸上却还有几分不明白。不等其开口,她就摇摇头解释说:“家里那些管家管事的做派你又不是不明白,瞧见你暂时得势了,便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瞧见你没脸了,就跟着狠狠踩上几脚。咱们如今瞧着不错,可你别忘了,权是老太太给的,随时也能收回去,不要因为一点点东西就得意忘形了起来。”
这话就有几分重了,芸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仍是点了点头。见芸儿还听自己的话,陈澜松了一口气,又告诫了几句。芸儿全都应了,末了才屈了屈膝说:“我今天回家去的时候,家里爹娘和妹妹收着那些东西,都高兴得了不得,嘱咐我好好服侍,别给小姐丢脸。他们从前都是苦差,如今都调了轻省的活,这也都是沾了小姐的光呢!他们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妹妹打的络子和绣的帕子。沁芳和苏木胡椒家里头,我也都送了东西,只比往年略厚一些,他们也是千恩万谢的。……对了,我回来才知道,老太太怎么留下了那个苏婉儿!”
话才出口,见陈澜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顿时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叫她一声苏姑娘,亦或是表姑娘也使得,省得别人说小姐的丫头没规矩。”
“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