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保密员肯定又是个女的……
她是谁?
你认识她吗?
你希望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她是自愿的,还是做了思想工作的?
明天她会来医院看我吗?
见鬼!多么令人头痛的问题!
鬼不停地生儿育女是为了吃掉他们。
医生说我胃还在少量出血,他奇怪为什么用了这么多好药还不见效。我告诉他原因,是因为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像吃饭一样吃胃药,吃的太多了,麻痹了。他决定给我换种新药,我说换任何药都不是新的,关键要加大剂量。他说这太冒险,他不敢。看来,我只有作好在这里多呆些时日的准备了。
讨厌的宠物!
她来了。
她们总是勇敢地跑到你这里来受苦。
她在病房里,屋里简直一下就显得拥挤起来。她走的时候,望着她背影,你几乎差点忘记她是个女的。她需要七只煎饼才能免除饥饿。
她并不善于掩饰——一部糟糕的密码!以致你觉得,在人面前她并不比你要轻松自在一点。既然这样,又何必来呢?要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你秘藏的用心注定以后每一天都要这样困惑而无奈地度过,反正我知道他是不会来同情一个误入歧途的人的。
要帮助我的想法是一种疾病,只有躺在床上才能痊愈。46
意识太多也是一种疾病。
蓝天,白云,树梢,风吹,摇曳,窗户,一只鸟掠过,像梦……新的一天,风一样的时间,水一样的日子……一些记忆,一些感叹,一些困惑,一些难忘,一些偶然,一些可笑……你看到两点:第一是空间,第二是时间,或者也可以说,第一是白天,第二是夜晚……
医生把做梦看作消蚀健康也是一种病。
她给我带来了大前门香烟、国光牌蓝墨水、银君茶、单摆仪、清凉油、半导体、羽毛扇、《三国演义》。她好像在研究我……有一点错了,我是不听半导体的。我的魂灵就是我的半导体,每天都在对我嘀咕个不停,就像我的单摆仪一样,脚步的振动都会引起它长时间的摆动。
你的魂灵是吊起的,悬空的,就像单摆一样。
他是在有次梦见自己抽烟之后才抽上烟的。
抽大前门香烟是小蒋培养出来的,她是上海人,有次回家给他带了一条,他说好抽,她就每个月让家里寄。他还喜欢听她说上海话,跟鸟叫一样的,清脆,复杂,可以想像舌头是又尖又薄的。他几乎都有点喜欢上她了,却经不起时间考验。她的问题是走路的声音过于响,而且还有节奏,后来还钉了马蹄样的铁掌,简直叫他忍无可忍。老实说,这不是声音问题,而是意味着他随时可能飘飞出去的魂灵,在飘飞过程中经常被扯住衣角,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如果在白天和夜晚间让他选择,他选择夜晚。如果是山川,他选择山。
如果是花草,他选择草。
如果是人和鬼,他选择鬼。
如果是活人和死人,他选择死人。
如果是瞎子和哑巴,他选择哑巴。
总而言之,他厌烦声音,和有声音的东西。这也是种病,像色盲一样的病,功能上天生多了或少了某个机关。
达不到目的的巫师……
这么狰狞的东西!
她说这东西叫手板蛇,民间说它是癞蛤蟆和蛇杂交出来的,对治胃病有奇效。这我相信,一个是民间的偏方往往是治顽疾的良药,二个是我的胃病就同狰狞野鬼一样可恶,大概也只有靠这种狰狞可怖的东西来制服它。据说,她在山里走了一天才收罗到这东西的,真是难为她了。我要往梅药山和乳香冈去,直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时才回来。
树林仿佛在月光中呼吸着,一会儿它收缩起来,挤成一堆,变成很小,树冠高耸,一会儿它舒展开来,顺着山坡向下铺开,成了低矮的灌木,甚至它还会变成朦胧的、遥远的影像……
我突然觉得胃里空了,轻了,像不在了——多少年没有的感觉!长期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胃像个化粪池,弥漫着烧热的恶气,现在它好像漏了气,瘪了,软了,松了。都说中药要24小时才管用,可现在才过十几个小时,简直神了!
莫非它真是灵丹妙药?
第一次看到她笑。
是那种很拘束的笑,不自然,没笑声,很短暂,转眼即逝,像画中人在笑。她的笑证明了她不爱笑。
她是真的不爱笑?还是……
他一向遵循一则渔夫的谚语处事,谚语的大意是:聪明的鱼的肉要比蠢笨的鱼的肉要硬,而且有害,因为蠢鱼进食不加选择,而聪明鱼专挑蠢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