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的七月下旬,十六岁的陈明月刚升高二,这时的她还跟着母亲姓,距离母女两人从首都搬到云城这个偏远落后的小县城刚好十个年头。
明月还记得六岁那年的盛夏,明向虞带着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她们挤在一张硬卧上面,明向虞将小小的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车厢外人声嘈杂,车厢里没有空调,潮湿又闷热,明月好不容易睡着了中途又被热醒好几次。
最后一次醒来,她看到明向虞低头坐在窗边,用手帕不停地抹着眼泪,瘦弱的肩膀剧烈起伏,沉默又悲痛。
那时的她尚不能理解生离死别的含义,更没办法对母亲巨大的悲伤感同身受,她看了很久,才小声地问:“妈妈,你是不是想爸爸了呀?”
明向虞发现她醒了,立刻止住眼泪,起身走过来,又将睡得一身汗的她紧紧抱在怀里,“月月,妈妈只有你了,你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找一份好工作,让爸爸为你感到骄傲,知道吗?”
像是溺水的人用力地抓住了一根浮木,明月被她抱得快要喘不过来气,艰难地点了点头。
陈父因公牺牲后,单位按照规定,把分配给他居住的家属宿舍收了回去。
考虑到明月还小,单位给明向虞母女俩的抚恤金不低,明向虞只要再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她和明月就能在b市继续生活下去。
尽管b市是首都,工作机会多,但明向虞只有小学文凭,她这些年又一直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找工作的时候四处碰壁,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屠宰场清洁的工作,每天累得半死工资还少得可怜。
明向虞跟陈父是在孤儿院里认识的,考虑到自己留在b市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很快就辞了职,带着明月来到生活成本很低的小城市云城,想着把省出来的钱攒着供明月读大学。
这也是陈父生前的愿望,希望他们唯一的女儿考上大学,将来不求能够出人头地,但求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明月刚来云城的时候很不适应,这里看不到林立的高楼大厦,夜晚也没有明亮的霓虹,只有错落的矮房,狭窄的巷子,拥挤的人群,吵闹的清晨与傍晚。
出巷子口往公交站去的最近一条路一直在修,一下雨,路面就会变得泥泞不堪,为了不让鞋子变脏,明月只能绕很远的路去坐车。
好在她读初中的时候,那条路终于修好,而她也终于能完全听懂这里的方言,知道每天傍晚坐在巷子口闲聊的阿姨们说的是什么了。
中考前一天下午,明月放学回来,像往常一样,跟她们打了招呼之后进了巷子里,没等她走远,她们又聊了起来。
“你家延延明天要中考了吧,准备得怎么样啊,能考上一中不?”
“那当然是没问题喽,我家延延多聪明,哪像这个小丫头哦,又木又呆,怎么看以后都不可能有出息。”
“是欸,我看这不讨喜的性格就是随了她死去的爸爸。”
“说起来,向虞也是死心眼,这么多年也不再找一个。”
……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谈论明向虞和明月。
明月好几次都想上去跟她们大吵一架,然而明向虞告诉她要忍耐,这些阿姨没有恶意的,她们偶尔会送点自家种的蔬菜过来,过年还会喊她们母女到她们家吃饭。
明向虞平时遇到什么事情,像是厨房漏水,卫生间下水道堵了,也都是她们帮忙解决的。
所以明月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能这么矛盾。
经常照顾她们母女的人是她们,背后用伤人的话议论她们母女的人也是她们。
明月想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考试的时候,她看试卷上的字都有些恍惚。
不久,中考成绩出来,她因为三分的差距,与云城最好的高中云城一中失之交臂,进了云城四中。
一流一中,三流四中,在这个教育资源严重落后的小县城,一中作为师资力量最强的高中,好几年都不一定能有人考上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清大。
但如果有人考上了清大,那一定是一中的学生。
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明向虞每次看向她,眼睛里流露出来更多的情绪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