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落与他无关,却握着你的秘密,涟丞带走他恐怕是别有打算的。若不能抢在天刑司之前找到绫落,想必会招来大麻烦。”
“麻烦?”莲兮越发糊涂了。
“你便以为天刑司真拿你这公主没辙了么?如今他们看似平静,实则背地里却忙着替你网罗罪名。近来也不知是谁传出了魔物重生的消息,虽然还不曾指名道姓,但明白人一听就知,说得正是你和夭月。本来也不过是无理无据的谣传,执法老儿却紧抓着不放,派人彻查了一通,还列出一张罪证清单来。我暗地打听着,绫落好似被列在了这清单的首位。要是在这关头上,他被涟丞交去天刑司向人告发你是……你是……”
胧赫的声音逐渐低落,最后几字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清。莲兮却从他焦灼的眼中领悟了他不忍明说的后话。
她的涟哥哥,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期待着,有朝一日她能跌落神坛,被人指作魔物,就此遭人唾弃。真真假假都无妨,总归她东莲尊君的名号与魔物煞有瓜葛,便染上污点,再也不复响亮了。
“原来如此。”莲兮嘴角紧绷,缓缓站起身。
横梁与游廊顶端之间只有半丈空隙,她脚踏着游廊,头顶便蹭在廊檐上,像是被凡人锁在逼仄神龛里的泥像,空有彩粉描摹、金线勾勒,却终究是一副木然无魂的空洞表情。
“谣言?”她淡淡一笑,问胧赫:“你信那样的谣言吗?”
胧赫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不信了。”
“可惜这正是事实,”莲兮指着自己的胸口,徐徐说:“我龙莲兮不过是夭月的一缕残魂,即便有一日被人丢进红莲业火中炙烤,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说得决绝,像是陈述着太阳东升西落的真理,让胧赫没有一丝否定的余地。他紧握着青玄角弓,半晌没有吱声,只是呆怔地望着她。那对魔石般剔透的黑瞳,霎时又被重重大雾封锁。
她纵身跳下横梁;只两三步便走回房内去了。
掩上门前,却忽听胧赫无力地唤了她一声。
莲兮抬头时,偏巧一阵穿廊风横灌而过,将他腰间的月白素带与两鬓的长发吹得胡乱飞舞。
她笑了一笑,对他说道:“阿赫年纪轻轻就已深得天帝的宠信,想来定是前途无量的。你也该洁身自好些,再不要与我扯上瓜葛了。你做事总是认真太过,也该改改了……”
大概是呜咽的风声将她的话语淹没,坐在横梁上的黑衣男人巍然不动,仿佛不曾听见。
她伸手将两扇门轻轻掩上。
他的声音却依旧固执地透门而入,与记忆中银笏的声音交相重叠。
——莲兮,我会好好守着你的,所以别再害怕了。
原来,他们也不只是那一双眼,长得相像。
可是,逍遥的莲公主,却从未摆脱前世的命运,她依旧是被天地诅咒的存在。她所珍爱的人曾给予她心安和温暖,她却终究只为人带来不幸。
莲兮攥紧了手中的墨绿小琴,一拂袖扫去了房内的火烛。浑黑中,不知是门外的他,还是房中的她,长长叹了一气。
第九五节 与君相守 花开静好(1)
一线残阳投射在眼皮上,透进微微的粉色。夏日里即便是这样的夕阳余晖,亦是发烫的,她趴在桌案上,昏昏沉沉地揉了揉眼,懒懒打了个哈欠。
“浅唤?浅唤?是什么时候了?”莲兮有气无力地喊了两声,却没有人应答。
她心底一抽,慌忙直起身子来。搁在桌案上的酒壶被她猛力一掀,全翻落了下去,滴溜溜滚了一地。她抬头时,只见那短发赤袍的小童子正倚在敞台的栏杆上,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见他安好,莲兮才松了口气。曾几何时,她成了这样畏首畏脚的人,便连睡觉也不得安生,唯恐一梦醒来,身边的人又要离她而去。
浅唤看着她惶惶不安的脸色,无奈说道:“我可不像青青那样呆头呆脑的,平白给人烧死。”
“青青没有死!等封郁回来了,等他回来了……”她忘了一眼桌上的墨绿小琴,再无力说下去,挥挥手低声道:“再替我取点酒来吧。”
浅唤瞟了一眼满地散落的酒瓶,皱眉劝道:“喝了一宿,睡了一天,还不够?莲公主若是喝死在摘星楼顶,还要我替你收尸么?”
他说得刻薄,莲兮却也不恼,嘿嘿傻笑着说:“你不给我拿,我不会自己去取么?”
她一副要死不活的酒鬼模样,浅唤再懒得理会她,红袖一展便遁去身形。
都走了才好,在她身边呆着的人,终有一日不得善终。
莲兮嗤地一笑,踉跄着站起身往楼下寻酒去。
天色已晚,还未掌灯的楼道内一片昏暗,加之她脚上瘫软无力,几次险些踩空梯子。她自觉有些滑稽,一面继续往楼下摸去,一面纵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