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好商量。我可以给你圣诞节前的折扣。这样好不好?我们来个漂亮数字,三千元整。大过节的,那点零头也算我一份圣诞小礼物。听上去怎么样?
听上去很残忍。
你如果有现钞的话,我不收你税。他的小泥肠食指在小计算器小九九一番,把得数亮给我:你看,这是税钱,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圣诞礼,这一来就不小啦。
我看也不看就出了门。他还在我后面叫唤:你回来!咱们可以再好好商量!
我心想,我要再回来的话一定要弄只黑袜子套在脸上,弄支枪端在手里,吆喝着你把那五十把钥匙挨个使一遍,我得把五十个柜子全清理干净。
我只好戴着假钻石去见安德烈了。他给我的圣诞礼物竟是一大帮人:他的父母,他的祖母、继祖父,两个高中好友,三个大学友好,以及劳拉,都被他邀请到芝加哥来给我一个圣诞大团聚。
我来到密西根大道上的“联合大陆”酒店,见劳拉和安德烈正坐在大堂的吧里,巢上放了两杯黑马提尼。劳拉问我要不要也来一杯黑马提尼,因为这个酒店除了它的著名室内游泳场之外,就是它著名的黑马提尼了。我说我反正一窍不通,还是来点吃的比较实惠。
劳拉马上说:喏,你看这个怎么样?生菠菜拌松子。要不来一客“卡威亚”?
我说:什么是“卡威亚”?
安德烈告诉我“卡威亚”是俄国鱼子。
我说:有炸薯条吗?
劳拉说:你管那叫食品?
第38节
安德烈对我说:你别理她,做自己胃口的主。劳拉糟蹋自己的钱不眨眼,糟蹋别人的钱更不眨眼。不过她确实是糟蹋钱糟蹋出一肚子吃喝玩乐的学问。这个酒店的黑马提尼真的很棒。要不你尝尝我的?
我在他杯子里喝了一口。没喝懂什么。但我说:没错,很棒。
不一会儿,劳拉面前上了一小盘橙色透明的鱼子和切成小块的黑面包。东西摆设得极像珠宝行。
安德烈根据劳拉的推荐,要的也是这里的名牌:菠菜拌松子。菠菜一共十几片,贵重得不像泥里长出来的。安德烈给了我两片菠菜叶和五六颗松子,劳拉用她的刀尖挑了一小撮鱼子,放在我堆了一大堆薯条的盘子边上。我惟一吃得懂的还是炸薯条。他们这样提拔我的口味品格,是真糟蹋钱。
劳拉说:知道我为什么情愿到这里来过圣诞节吗?
我说:犹太人不过圣诞。
安德烈说:那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你跟父母闹翻了。
劳拉说:你怎么知道的?!
安德烈说:你告诉我的。
劳拉的脸转向我:不可能吧——我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安德烈说:要不就是你去年告诉我的。他对我说:假如劳拉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过复活节、感恩节、圣诞节,你就回答她:跟父母闹翻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她讲过任何人坏话,除了她父母。
劳拉两道黑眉毛立刻拱成“麦当劳”符号。她说:我什么时候讲过他们坏话?我讲的全是实话。他们要我租一千四的公寓,说每月补贴我一千二。现在我把它租下来了,跟他们说:当时说我只出零头的,你们做父母的不能这么坑人——租房契约签了,钱呢?!他们还特有理,说:当时我们不知道你会提升,工资涨了一万多。你看,父母应该在孩子有成就的时候给奖励才是父母啊,我晋升了,他们不加钱反而连原来答应的都不算数了。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要是我母亲接的,我就说:请问大卫·艾德乐在家吗?我母亲说:劳拉看上帝份儿上别逼疯我!我说:就是你们这样的人要对犹太人许多坏名声负责。
劳拉往一小块黑面包上抹鱼子酱,手势优美。她抿紧嘴巴咀嚼,五官仍在继续刚才的愤怒陈述,瞪眼挑眉,嘴角下撇。她的肢体语言更丰富,缩肩扭头,意思是说:有这样的父母,你们也会疯。
侍应生送来账单。劳拉很快算出我们三人每人该摊多少。安德烈付了我和他俩人的,劳拉拿出两张二十元钞票,说:找我十六块五。
安德烈和我都开始翻钱包,凑出十四块。
劳拉说:还欠我两块五。
安德烈笑嘻嘻地说:你点的东西最贵。
劳拉也笑嘻嘻地说:谁让你点便宜的?
安德烈乐出声来,说:那我先欠着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