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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进士(第2页)

世袭制由于过于强调做官的先天资格而走进了死胡同,因此有的封建主开始寻求做官的后天资格。

一个贵族,平日见到有文才韬略的,就养起来,家里渐渐成了一个人才仓库,什么时候要用了,随手一招便派任官职,这叫“养士”。有的贵族在家里养有食客数千。这种办法曾让历代政治家和文化人都有点心动,很想养一批或很想被养,但仔细琢磨起来问题也不少。

食客虽然与豢养者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养和被养的关系其实也已成了血缘关系的延长。由被养而成为官吏的那些人,主要是执行豢养者的指令,很难成为平正的管理者,社会很可能因他们而添乱。

大概是在汉代吧,开始实行察举制度,即由地方官员随时发现和考查所需人才,然后向政府推荐。考査和推荐就是对做官资格的论定。但是不难想象,各个地方官员的见识眼光大不一样,被推荐者的品位层次也大不一样,如果没有一个起码的标准,一切都会乱套。你说这个好,他说那个好,结果,小才任大职,大才任小职,造成行政价值系统的无序。为了克服这种毛病,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便形成了选拔官吏的九品中正制度。这种制度是由中央政府派出专门选拔官吏的“中正官”,把各个推荐人物评为九个等级,然后根据这个等级来决定所任官阶的高低。这样一来,相对统一的评判者有了,被评判的人也有了层次,无序走向了有序。

但是明眼人一看就会发现,这种九品中正制的公正与否,完全取决于那些“中正官”。如果他们把出身门第作为推荐的主要标尺,那么这种制度也就会成为世袭制度的变种。不幸,事实果真如此,排了半天等级,不想最后拿出来一看,重要的官职全都落到了豪门世族手里。

就是在这种无奈中,隋唐年间出现了科举制度。我想,科举制度的最大优点是从根本上打破了豪门世族对政治权力的垄断,使国家行政机构的组成向着尽可能大的社会面开放。

科举制度表现出这样一种热忱:凡是这片国土上的人才,都有可能被举拔上来;即便再老再迟,只要能赶上考试,就始终为你保留着机会。这种热忱在具体实施中当然大打折扣,但它毕竟在中华大地上点燃了一种快速蔓延的希望之火,使无数真正和自认的人才陡然振奋,接受竞争和挑选。

国家行政机构与广大民众产生了一种空前的亲和关系,它对社会智能的吸纳力也大大提高了。在宋代以后的科举考试中,来自各地的贫寒之士占据了很大的数量,也包括不少当时社会地位很低的市井之子。

然而,科举制度实实在在地遇到了一系列可怕的悖论。

首先是整个社会心态因它而发生了变异。

本来是为了显示公平,给全社会提供可能,结果九州大地全都成了科举赛场,一切有可能识字读书的青年男子把人生的成败荣辱全都抵押在里边,科举考试的内涵大大超重。

本来是为了显示权威,堵塞了科举之外许多不正规的晋升之路,结果别无选择的人们不得不把科举考试看成是你死我活的恶战,创设科举的理性动机渐渐变形。

遴选人才所应该有的冷静、客观、耐心、平和不见了,代之以轰轰烈烈的焦灼、激奋、惊恐、忙乱,一千多年都凉不下来,几乎把长长的一段历史都烤出火焦味来了。

我们中国从很早开始就太注重表层礼仪,好好的一件事情总被极度夸张的方式大肆铺陈。早在唐代,科举制度刚刚形成不久,就被加了太多的装饰、太重的渲染,把全国读书人的心情扰乱得不轻。每次进士考试总有一批人考上,庆贺一下是应该的,但不知这么一来,没完没了的繁复礼仪把这些录取者捧得晕头转向。进士们先要拜谢“座主”(考官),参谒宰相,然后游赏曲江,参加杏园宴、闻喜宴、樱桃宴、月灯宴,等等,还要在雁塔题名,在慈恩寺观看杂耍戏场,繁忙至极,也得意至极。

孟郊诗中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张籍诗中所谓“二十八人初上第,百千万里尽传名”,就写尽了此间情景。据傅璇琮先生考证,当时的读书人一中进士,根本应付不了没完没了的热闹仪式,长安民间就兴办了一种牟利性的商业服务机构叫“进士团”,负责为进士租房子、备酒食、张罗礼仪,直至开路喝道,全线承包。“进士团”的生意,一直十分兴隆。

这种超常的热闹风光,强烈地反衬出那些落榜下第者的悲哀。得意的马蹄在身边蹿过,喧天的鼓乐在耳畔鸣响,得胜者的名字在街市间哄传,轻视的目光在四周游荡,他们不得不低头叹息了。他们颓唐地回到旅舍。旅舍里,昨天还客气拱手的邻居成了新科进士,其仆役正在兴高采烈地打点行装。有一种传言,如能讨得一件新科进士的衣服,下次考试很是吉利;于是便厚着脸皮,怯生生地向中榜者的仆役乞讨一件。乞讨的结果常常讨来个没趣,而更多的落第者不愿做这种自辱的事,只是关在房里想着如何回家。

一个落第者要回家,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属,在心理上都千难万难。据钱易《南部新书》记载,一个姓杜的读书人多次参加科举考试未中,正想回家,却收到妻子寄来的诗:

良人的的有奇才,

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面羞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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