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正在看文件,是市委的文件。作为市委常委,她在市委那边也有一块分管工作。
见到苏羽寰,抬头微微一笑,“羽寰同志,来,坐。”
“秦书记,我找你谈个事儿!”苏羽寰没有归坐,而是直接大步走到了秦凤的办公桌跟前,目光炯炯地道,“秦书记,云水镇的彭远征头脑发热,咱们区里领导头脑不能跟着发热!他跟我唱对台戏倒也罢了,对于这样有闯劲、有干劲的年轻干部,我这点包容和度量还是有的。”
“但是,在现在的市场条件下,丰泰纺织集团去云水镇收购他们那些没有多少优良资产的小纺织厂,不仅意义不大,而且很容易把丰泰纺织这个效益不错的企业直接拖入盲目扩张的泥潭里!秦书记,你想想看,纺织市场萧条,这种状况一年两年不会有根本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丰泰纺织吞下这些落后产能,后果可想而知!”
“而事实上,丰泰纺织这一次的并购,无非是要预支上市融资的资本量。如果这笔资金用于丰泰纺织自身的发展,会真正推动丰泰纺织脱胎换骨,一跃成为省内纺织企业的龙头企业。”
苏羽寰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挥挥手怒道,“拍脑袋决策,绝对是昏了头!彭远征头脑发热,这丰泰集团的郑丰泰也是跟着瞎起哄!”
秦凤忍不住笑了。
她静静地望着苏羽寰,良久无语。
苏羽寰现在的观点,跟她当初基本一样。她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担忧,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担忧是没有必要的。郑丰泰不是傻子,丰泰纺织能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足以证明郑丰泰独到的运营策略和超前的经营视野。既然郑丰泰同意跟云水镇推进这一次的战略合作,那就说明合作本身没有问题。
不但没有问题,还对丰泰集团有极大的利益。秦凤非常了解郑丰泰。他本来就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利益不往上冲的“现实派”。
“羽寰同志,这么说吧,其实这种合作,只要云水镇没有违法政策和程序。区里还是要支持的。毕竟,这样的合作能盘活很多小纺织企业,达到市场化配置资源的目的。至于企业的利益,说实话,羽寰同志,企业会算这笔账的,如果无利可图。郑丰泰怎么能答应跟云水镇合作?”
“羽寰同志,区政府成立纺织企业专项工作领导小组,站在区里的层面上对全区纺织企业进行综合治理协调,我认为是没有问题的。学习丰泰纺织的成功经验,更没有问题。但企业的情况不一样,区里还是要区别对待。比如云水镇推进的纺织企业清理整顿,他们提出三条腿走路——该破产止损的破产止损,该转型升级的转型升级。该并购联合的并购联合,应该是切合实际、具有相当的可操作性。”
“羽寰同志,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了。”秦凤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作为上级领导,在很多时候,抛开个人眼光和喜好,理性看待下面干部的工作——”
秦凤的话还没有说完,苏羽寰就有些不耐烦地插话道,“秦书记,我只是对事不对人!绝对没有针对彭远征这个同志的意思!我坚持认为,云水镇的做法是盲目、错误的,区里必须要及时加以制止!”
“虽然是企业行为,但丰泰纺织是区里的纳税大户。如今又即将上市,可以说是区里民营企业的龙头。如果这个企业出了问题,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苏羽寰昂然凝视着秦凤,大声道,“秦书记,我们两个有必要找彭远征正式谈谈了!这简直就是乱弹琴!”
秦凤现在是市委常委。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苏羽寰打断,心里很不高兴,脸色就变得阴沉下来。
她知道苏羽寰来自京城,肯定是有些背景,否则市里领导不会对他高看一眼。但你再有背景,在新安区也只是区长,必须要有自己的分寸。自打他到任以来,虽然面子上温和谦卑,其实骨子里骄矜目中无人,连他这个市委常委兼职的区委书记都不放在眼里。
秦凤一直在隐忍,一直在试探和观察。
可今天,苏羽寰“大刺刺”的态度直接激怒了她。她也是极强势、年轻得志的女性领导干部,如今更是身居高位,无论市里区里无人敢怠慢她半分。她没有从苏羽寰那里得到任何应有的作为下属的恭谨,焉能不生气。
“苏区长准备怎么做?”秦凤冷冷地靠在椅子背上,声音冷淡下来。
苏羽寰目光凝结,“勒令云水镇立即停止这种错误行动,必须要贯彻落实区里的指示精神,否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我建议区委常委会严肃处理彭远征!”
“苏区长,你抓纺织企业综合治理,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向区委汇报,没有经区委常委会批准。当然,这是区政府的工作,区委不会太多干涉。有必要提醒你一句,确切地说,这只是区政府或者说你这个区长的指示,并不是区里的指示。”
“我,包括区委其他几个常委同志,都对云水镇的工作比较满意。认为经过事实的考验,证明彭远征这个同志是有能力、有胆魄、也是有责任心的同志!而云水镇的党政领导班子,也是一个具有战斗力、团结协作的班子!”
“彭远征拒绝市委的提拔,坚持留任乡镇工作,这是一个愿意扎根基层、想要在基层为老百姓做点事实的年轻干部。这样的年轻干部,是不多见的。我们作为上级党委政府,不能不负责任地轻易打击下面同志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
秦凤的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苏羽寰也有些羞恼,冷冷一笑道,“秦书记的话,我不敢苟同。我没有否认彭远征是一个有能力有责任心的同志,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年轻干部,但,我作为新安区区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下面的乡镇犯大-跃-进的错误!事关区里的整体经济工作,区政府不能坐视不管!同时,彭远征这种对区里阳奉阴违的态度,严重违反组织原则——如果乡镇的干部都像他这样,区委区政府的权威何在?”
“苏羽寰同志,我必须要提醒你,你作为区长,说话要负责任!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己见,那么,就提交区委常委会上讨论!”秦凤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沉声道。
苏羽寰怒哼一声,“好,那就提交常委会上讨论!我就不相信,大多数同志的眼睛都看不到问题!”
说完,苏羽寰拂袖而去。
秦凤气得柳眉倒竖,猛然一拍桌案,震的桌上的水杯盖子哗啦直响,里面的茶水溅出不少来……彭远征走出办公室,急匆匆下楼而去。季建国带着几个镇里的干部,紧随其后。
政府大院里,丰泰纺织集团的副总裁刘光正带着几个随员从一辆面包车上走下来。彭远征哈哈笑着迎了上去,“欢迎刘总啊!”
刘光也笑着跟彭远征握手,却是左右四顾道,“彭书记,你们镇是市里有名的富裕镇,怎么镇政府机关办公楼这么破旧?应该盖一座新楼的嘛。”
彭远征笑笑,“一个办公场所,差不多就可以了。我们一个乡镇党委政府,又不牵扯地区形象,无所谓的——刘总,请,丰泰纺织的诸位朋友,请进!”
刘光带着丰泰纺织的人跟着彭远征上了楼,直奔会议室。其实刘光率领的项目组已经跟副镇长季建国率的工作组有过一次正面谈判,不过不是在云水镇政府,而是借了惠丰集团胡进学的接待处,谈完了就地饮宴。
而刘光这一次来,主要是代表丰泰纺织集团正式向云水镇提出几个条件,这是丰泰集团董事会上达成的协议结果,也是不能让步的最后底线——换言之,如果云水镇不能同意他们的这些条件,合作就不能继续展开。
郑丰泰是一个老油条,他不知道彭远征的底线在何处——最初的框架合作协议签署时,他并没有提什么条件,非常配合;但到了实质性的运作阶段,他就要下手争取己方最大的利益——让女婿刘光过来提一提,同时也是试探一下彭远征的“承受度”。
如果彭远征不能承受,那么,“条件”其实还可以“压缩”;反过来说,如果彭远征答应得很爽快,以郑丰泰的为人,他势必会“得寸进尺”。
刘光坐下来之后,回头暗暗瞥了自己的下属一眼,他的女秘书赶紧送上一份材料,这是昨天下午丰泰集团董事会提出来的几项要求——说白了,就是郑丰泰本人的要求。
因为丰泰集团董事会,一共只有五个人,董事长是郑丰泰,副董事长是他的女儿郑英男,剩余三个董事,一个是刘光,还有两个是丰泰集团的副总。郑丰泰的话,在丰泰集团那是绝对的圣旨,说一不二。别说那两个持股比例很小的副总,就算是女婿刘光,也不敢多说半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