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大陆之间的隔阂并不比人种与亚人种之间的更小,这些人也自觉地聚在一处,长久以来就在这港口附近的两三条街之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居地,连他们自己建造的房屋都完全是东方大陆的风格,在这因克雷城里仿佛一个小小的异国村镇。
平日间,这里就和那些东方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忙碌但是温和,随性而又井井有条,但是今天却有些异样的气氛,一大早几个因克雷骑士团的士兵来到了这里一家货栈门口,队长带领着几个人在里面检查盘问,这里的一个管事在今天早上死了。
因克雷骑士团直属因克雷公爵,是因克雷公国最核心的军事力量。一般来说治安之类的事由治安署和城防卫队负责,并不用劳动他们,而这些东方人有什么事情也习惯于自己解决,不喜欢白皮肤的地主们干涉他们的事务。只是这位管事的死有些奇怪。今天早上,这位兢兢业业在这货栈里做了十多年的老管事,在众目睽睽下喝下了一小瓶药水,然后马上从他的嘴里喷出了数尺高的火柱,不只把他自己变作了半块烤肉,连货栈的屋顶也被烧穿了一个大洞,将楼上一个正在和掌柜商议价格的外地商人屁股灼伤。
很明显,这起自杀是和法师有关的,至少那一瓶药水肯定是出自法师之手。被烧伤了的商人不理会货栈中人的阻拦,报告了治安署这起法师伤人事故,治安署便通知了因克雷骑士团。
法师的地位总是和一般人不同的,牵扯到法师的事情自然需要特别对待,特别是在因克雷这个地方。前后两位因克雷公爵都是大陆最有名的法师,因克雷城居住的法师也比全大陆任何一个城市更多,这些能力强大而又脾性古怪的人们并不好相处,他们惹出来的麻烦通常也不小,通常便交由公爵的人来解决。
“毫无疑问,这倒霉的家伙得罪了城里某个法师,而且得罪得不轻。”
斯雷德队长仔细翻看了看地上尸体,老人浑浊的双眼死望着天花板上那个他自己烧灼出来的大洞,那大张着的嘴像用了几十年的烟囱一样焦黑,从他肚子里猛冲而出的火焰带着老朽松动的牙齿也一起飞了出去,从那煤炭矿坑似地喉咙的深处还传出来阵阵焦臭的黑烟,鼻孔和耳朵也还在冒着烟,头上的白发被烤得没剩下几根,用不着再检查,就知道里面的脑浆也被煮成了一锅焦粥。
不远处,货栈的其他人都聚集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尸体议论纷纷,满脸悲伤。有一个老妇人哭得几乎要晕过去,正是死者的妻子,这货栈的厨娘。斯雷德队长捡起药瓶闻了闻里面的气味,摇摇头叹了口气。
杰克。斯雷德今年三十五岁,身高将近七尺,壮硕得像一只高地蛮牛,但是却没有丝毫笨拙的味道。从十三岁就开始当佣兵,参与了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斗和任务,还能活到现在,光有武力那是绝对不行的。实际上‘独行的狂风杰克’在北方战线上的名号到现在依然还流传着,无论是剑术,经验,头脑,反应,他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如果不是因为把奥特洛派去巡视的督战大臣的脸打烂,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为北方战线上的一位将军。总之,这是个典型的土生土长的因克雷人,能干,精力充沛,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自由散漫。
“死者名叫功旺。高,五十八岁,是这家货栈的会计,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十三年了。根据其他人的供词,死者这几天情绪都很低落,不断酗酒。这些东方商人并不喜欢在城里惹是生非,死者的年纪也不像有冲劲去得罪一个的法师的人。而且所有人都看见了,他是自己喝下这东西的……”治安署的年轻小伙子一边用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一边说。
“如果他是真要自杀,至少有一百种更简单的方法,用不着去特意找一瓶猛火药剂来整瓶吞下去。这玩意并不便宜,也不常见。至于得罪法师是一件很容易就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的事,说不定是一个你自己不以为意的眼神,或者脱口而出的词语正是他们的忌讳,那些脾气古怪的家伙就会要你好看,比如这样。而让人自己喝下一瓶东西,不管是魅惑法术还是幻术,都不过是小把戏罢了。”
斯雷德队长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那大张着的黑嘴还在往外冒着烟。“看起来似乎是个毫无疑问的意外,但是其中总不自觉地掺杂些法术或者炼金术的痕迹,这正是那些古怪家伙们搞鬼的标志。真不知道他们是蠢货还是聪明。”
“那有些是因为习惯,有些是故意的,让其他人知道法师们并不好惹。还有这不是猛火试剂,看起来有些像,但不是。”副队长法师蒙巴萨捡起药瓶仔细看了看,闻了闻后说。“很普通的玻璃瓶,任何一个法师的家里实验室里都有一大堆,药剂学和炼金试剂方面我只有专家一级的评定,只能分辨出这并不是猛火试剂,里面有颠茄的味道,好像还有绿松粉,蝎钳粒……”
“那说明了什么?哦,我知道法师们不好惹,亲爱的蒙巴萨,所以请你不要介意我刚才所说的话。”
“没说明什么。这不是任何一个制式药剂的配法,魔法元素组合来看杂乱无章,应该只是个失败的试验药剂。基本上,除了这样让人喝下去把人杀死之外没有任何的作用。”
法师蒙巴萨摇摇头。他的年纪比斯雷德还稍微大一点,很普通的相貌和个头,和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透着一丝木讷呆板,一般人很难相信这人居然能是一个法师。但事实上能在因克雷公爵手下当上队长的法师,至少也是有资格自己建立魔法塔的水准。这人是个法师的另一种典型,在数理魔法上投入的心思太多,在处理其他方面,尤其是和人相处上就会显得有些愚笨。聪明和蠢笨之间的距离有时候并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远。
“不能找出什么线索吗?”
“至少我不能。也许佩佩罗大师有办法,或者其他几位大师。你把这瓶子带去问他们吧。”
“哦,见鬼。我不愿意去和那几个老怪物打交道。而且听说他们最近正和公爵大人忙于进行什么大型魔法试验,被人打搅后的心情一定很不好。要他们去帮忙查找一个杀害货栈杂役的法师?也许这个法师还就是他们的学徒和弟子。你觉得他们会赏我一个冰风暴,还是直接把我石化后丢进异次元去?”
“异次元之门可是九阶法术,他们不会轻易浪费的,要处理你的话也许解离光线会比较合适。”
“额……两位长官,那这个法师伤人案该怎么处理?”
“没有看见其他法师,也没有证据表明确实有哪位法师伤人,所以你就暂时按照平方式去调查就是了。死者这段时间接触过什么人,有什么奇怪的举止或者是语言,从中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然后再调查下去。如果真的是某个法师……那些法师头脑似乎很聪明,但是总有些缺乏常识的地方,所以总能找出漏洞来。如果你真的查到了之后,再直接来通知我。”
“明白了,长官。”
“有时候真的该好好治治这些家伙了,他们以为会糊弄些小把戏就真的很了不起了吗?哦,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亲爱的蒙巴萨。如果被我抓住这个家伙,我会亲手把他的卵蛋从嘴里捏出来…只要他和那几位大师没关系……”
一边随口吩咐着治安官,一边和木头人似的副队长开着玩笑,斯雷德队长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些瞌睡。大半辈子的刀山火海,死人在他眼里和路边的土块一样不值得多看两眼,某个法师耍手段谋杀一个可能是无意间得罪了他的人,真是和小孩子玩意一样的可笑无聊……不过这是因克雷城,所以不管是谁,都不准许在这里胡来。虽然是很无聊的职责,但他必须尽力去做好……有时候他真的很怀念以前那些总有紧张的时候,这城里的工作确实是很安全,安全平和得让他想打瞌睡。
这时候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守在外面的士兵似乎和人争吵,斯雷德皱起了眉。除了那几位法师大人,在因克雷城内有胆量和骑士团冲突的人并不多。他正要准备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就跌跌撞撞地倒退了进来。
倒退进来的是守在外面的手下,似乎是被人推撞进来的,和他争执的人也径直走了进来。这是两个东方男人,一个四十岁左右,一个只是二十出头。只一眼,斯雷德就看出了动手的一定是那个四十左右的男人。
从普通人的眼中来看,这个东方男人除了满脸的络腮胡,满脸的伤疤,眼睛有些充血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但是在斯雷德眼中,这个人走在这人头涌涌的大街上简直就像一群家禽里走进了一头嗜血的鬣狗一样显眼。那从骨子里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血腥和暴戾气息和这城市的味道格格不入,在这城中出没的匪徒蟊贼们,即便是干再多的坏事杀再多的人也没有这种味道。虽然如此,但这人行走的步伐和姿态依然还是有着固定的节奏……这是个从尸体堆里走出来的军人,不是为钱卖命的雇佣兵,是真正的军人。
斯雷德的眼光向来很准,在雇佣兵,而且是在北地混饭吃的雇佣兵这一行道上,眼光稍微差些的人是活不了几年的。而往前十年他还在北地的时候,铁炉堡的精锐部队身上的味道他闻得太多了,和眼前这个东方人身上的几乎一样,不过现在这个家伙似乎更危险些,那充血的眼睛里好像有种不大正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