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枝百合花送给了群。
父亲带来群的信,她回信后不久,群来信约见面。“有很重要的事,要请你当参谋。”信上说。
她们饭后,到她的小套房剥橘子、聊天。群到了法商学院依旧活跃,校总部这边的社团活动也常来。寒暑假工读存够了学费,家教只需兼一个就够了。
“只需?你听听你说什么,只需?”维之叫起来,她兼一个已觉得耗时太多吃不消了。
“哎呀,你的脑袋跟我们不一样,你还要去蓬莱仙岛逛,写文章,哪里有空啊!”
她们的兴趣、课业、生活圈已不同,除了系上同学消息、社团学长学姐交往动态,似乎没交集了。
群忽然问她,有男朋友吗?她摇头,觉得问得太突兀了,但很快明白她的用意是要她反问:“你呢,有男朋友吗?”
这应该是她今天来找她的目的之一。
群说,转系到那边,因为课业需要求助,有机会跟“这位仁兄”互动频繁。但对他是哪个系的,什么名字却不肯说,怕消息走漏了会被笑,总之,“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人啦!”
群的脸红了起来。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撞见人家的秘密,本能要说对不起一样。
“这个很特别、很特别、很特别的人,知道你的心意吗?”
群随手抄起床上的枕头朝她丢过来,两人掩口嘻笑,这个话题太让人不自在可又让人想要继续,像偷喝酒,第一口刺喉,接着有余韵,想再尝一口,不知不觉往下喝。
“好了不笑你,‘这位仁兄’有表示吗?”
“就是很困惑呀,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没什么!”
维之是习惯用文字沟通的人,建议她写信,群说她也想这么做,今天来就是想问她该怎么写比较好。她说:“总不能写,嘿,芝麻你好,我是绿豆,我们一起做芝麻绿豆包吧!”
维之听罢,低头秀发散下,脸红到脖子,笑到直不起腰。群继而一想,才察觉自己这番话太色情了,急得直跳脚,简直要从窗户跳下去以证明清白。
“我相信你,思无邪。孔子讲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还是你好心,学问也饱饱的。”
群说为了谢谢他的协助,织了一条毛线围巾要送他,想要连信一起寄。她们琢磨着要引诗暗示,引哪一首好?维之抿着嘴笑,说:“自然是‘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不好啦不好啦!”
“要不然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你正经点好不好!差点忘了,我也给你织一条,颜色跟给他的那条不一样,我用那条剩下的线勾花边,会不会太花?你常穿黑衣服,配红底围巾还不错。”
“蛮暖的。”维之立刻圈在脖子上,叹口气说:“我若是‘那位仁兄’,收到围巾,一定会想到编织的人那颗心,‘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啊!”
如此盛情,这诗要好好想一想。
不能太直白,不能太绮艳,不能太哀怨,不能太卑微,不能太晦涩,不能太诡异,这可难了。既然之前提到“思无邪”,她自然拿起《诗经》翻了翻,首篇《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适合男生写给女生。若仅是酬谢,《木瓜》篇:“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倒是可以,可是她的情意又不只是答谢而已,还杂糅了不是太浓也不算太淡、既不是无心可也还不到深情的绮想,这倒是难呢!
维之灵机一动,想到《蒹葭》,这是她非常喜爱的一首诗。景象苍茫辽阔,情意柔美悠扬,同时展现追求与追寻双重意涵;语意低回辽绕,情思温柔不悔,有追梦的坚定意念也有接受幻灭的敦厚品质。低头吟读,那份柔情千回百转让人神魂倾倒,她把诗义说一遍,群也觉得契合心意,拿笔抄下全诗,对她说:“其实很羡慕你,能全心全意读古典,像我就不行啦,读那么多愁来愁去的诗词,累死了!”
“你学的是经世济民,社会需要,出路很清楚,我们学中国古典文学的,真不知道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