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袍的神秘人已经离了突厥国,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无声无息地穿过两个国家边界的,来到了这里,他也将头上的兜帽放了下来,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当中,再做那样藏头露尾之举,只会为他吸引来更多人的目光,反倒是他真实的相貌,到了如今,已经没几人可以辨得了。
他正在品尝着当地的美食,摆在他面前的有薄皮鲜虾的饺子,百花酿酒的鸭掌,还有浇上汤汁的鳜鱼卷,除此之外,还有两道菜正在后厨制成,也有酒,是窖藏了几十年的老酒。有些时候,他活的越久,就越是能够从许多从前很普通的东西里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感悟。
窗外日头灿烂,宽阔的街道上人流行走,在一辆牛车驶过以后,一个皱着眉头的年轻人从满载着稻草的木车后面显出身来,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以解开的事情,这让他面目笼上了一层忧郁,格外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也让路过的女子忍不住经常回头看。
年轻人叹了口气,他走进了黑袍人所在的这家酒楼。他刚刚从宋阀的府邸里出来,因为自己的兄弟正和那宋家的家主谈论刀道,他不好介入。最近又经常被同一个疑问困扰,所以他就想要自己出来走一走。
走一走的途中,他又想起了方才的事。宋阀的家主并非常人,天刀的威名他也有过数次的耳闻,他在一开始最感兴趣的不是他们两兄弟,他首先问的是当初跃马桥上的一战,他对慈航静斋的传人有兴趣——而那兴趣,不是男人对女人,是一名武者对另外一名武者。
宋缺是一个舍刀之外再无它物的人,他们两兄弟都看得出,在描述当晚发生的战斗的时候,他的刀意愈发高涨,极有冲天而起的架势,他几乎以为下一瞬他就会对他们出手,但很快,那锋锐的刀意就被按捺下去了,下一瞬徐子陵就明白过来,那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不是他的目标。
“恨不能身处其中!”宋缺最后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对于他们的问询。而后,正当他兴致缺缺地要让两人出去的时候,两兄弟之一的寇仲急忙向这位刀道的前辈请教起来,他本就是一个武道上的天才,提出的问题也极有技巧,很快就让这宋阀的家主改变了主意。
徐子陵就自己走了出来,他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高兴,他知道寇仲与宋阀的小姐之间微妙的感情,他也知道寇仲终于萌发的野心,而不管是哪一个,能够博得宋缺的好感都是对他极为有利的事情。他忧愁的是另外的事。
他走到酒店的二层,想要坐到靠窗的那个位置上,哪想到那上面早已有了自己的客人,他也没在意,只寻了个临近的位置,想要点一桌的小菜与清酒。机灵的店小二早就恭候在他身边了,他刚报上几个菜名,只是习惯性地环视了一下酒楼的客人,就见到窗边那人将目光从外界收了回来,然后,一张十分熟悉的成熟邪异的脸就撞进了他的视线当中。
徐子陵心中轰然一震,他瞳孔也骤然缩起,他急忙将头低下,希望自己没有惊动到这个未知的人物……但他的行动已经晚了,几乎是刹那间,那人就将脸转向了徐子陵的方向。
“……客人就只需这几样小菜了吗?”店小二孜孜不倦地推荐:“本店的鸭掌也是一绝,还有秋露白,是主家今年新酿的好酒……”
徐子陵心中念头急转,他忽然发现自己与寇仲早就已经忘了江上神秘人要他们去寻人的任务,他们知道那人的相貌与姓名,但却一次也没有向其他人打听过他的身份与来历……今日这样猝不及防的遇见,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点痕迹。
想起当初那人的告诫,他就想立刻从这酒楼里离开,但改变主意太突兀,他眉头绞成乱线,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借口。
“你过来。”
一道奇异的声线在他的耳边响起,是束声成丝。它打破了徐子陵所有的侥幸,他面色变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你认得我?”黑袍人饶有兴致道。
徐子陵有礼有节:“前辈说笑了,只是见到前辈肖像一位故人,有所思念,才心情震动而已,”
“看来你确实是不认得我,”黑袍人打量了他一会:“最起码不知道我的名号,否则的话,你也不敢在我的面前说假话。须知,有胆子欺骗我的人,都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徐子陵心中警铃大振,他立即抱拳道:“前辈果然眼若明镜,子陵方才确实是抱有侥幸心理,实是因为那件事情太过离奇,子陵也不知该如何说起才好。”
“离不离奇,该是由我来判断。”黑袍人徐徐道。
徐子陵只好将当日事道出。那人也只是为了《长生诀》而来,他刚才想要替其隐瞒,也算是回报了她当初打退宇文化及的恩情,他也记得,那人告知过他,遇见画上人,首先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