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月早瞧见了他在那里借酒浇愁,几次和他目光相撞,却都只作不见。卓南雁见了她这神色,知道她少女高傲性子发作,当下打定主意,任她如何冷嘲热讽,只需哄得开心便是。举杯酣饮之间,不由想起了当初去大云岛的途中,她也是这般故作冷漠,那时两人斗口的诸般趣事便在心间眼底闪过,卓南雁不由脸露微笑。
等到天一擦黑,刘三宝早早地便收了生意,跑来请卓南雁过去叙话。三人在小店铺内摆上几盘小菜,同进晚膳。只是林霜月的神色照样冷寂,最多跟刘三宝说上一两句话,任是刘三宝如何插科打浑,她仍是对卓南雁爱搭不理。刘三宝无奈,只得跟卓南雁分述别后之情。
草草吃了饭,刘三宝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桌筷,道:“小弟来到这京城,还没有好好逛逛,今晚要出去开开眼。大哥便在这里陪我姐姐好好聊聊!”向卓南雁挤挤眼睛,跑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和林霜月二人。卓南雁环顾屋内形形色色的好看花灯,忍不住叹道:“小月儿,你为了我,来这金国京城里做灯笼卖,当真是……吃了大苦。”
一句话勾动了她的心思,长路上的风霜奔波,店铺都的日日企盼,诸般苦楚一起涌上心头,林霜月眼眶一红,急忙别过脸去。卓南雁怕她伤心落泪,忙转开话题,搜肠刮肚地想着法子要逗她一笑,哪知林霜月明眸欲掩,就是不言不语。
卓南雁恼也不是,急也不是,忽然酒意涌了上来,半真半假地道:“小月儿,你不理我,我日日来这里,跟你纠缠,让你买卖也做不得。”林霜月道:“日日来,你有这功夫么?你的心里头除了那美貌郡主,便是天下大事,又怎肯为了我,日日来此耽搁功夫?”
“这话说得也是,”卓南雁听她虽然话语冷冰冰的,但终究是跟自己说了一句话,倒笑了起来,“那我就年年元宵节来!每年元宵节,‘花灯观音’都来这里卖灯,我都在对面的小酒铺里看着你。年年岁岁,便这么过上一百年,我也看你不厌!”
这不过是他兴之所至的一句玩笑话,林霜月却愣住了,明艳绝伦的脸上蓦地涌出一抹温柔神色,幽幽道:“你说得是真的么?”见她凝眸望着那摇曳的红烛光焰,美目之中闪着莹莹喜色,卓南雁心中登时腾起万千怜惜,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不生我的气,给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这句话倒是真情感动,发自肺腑。
林霜月忽然挥掌熄了灯烛,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道清丽如水的月光,立时穿窗射入。还不到十五,那轮月尚欠一丝未满,却莹亮得如同纤尘不染的水晶盘,明澈清辉映得幽蓝的夜宇银亮一片。
林霜月在月光下仰起那张玉莲花瓣般娇嫩的雪腮,凝视着那似圆未圆的明月,缓缓道:“我知道你来了中都,却不知你到底在何处。那龙骧楼在哪里,又不能打听,我只得在这里住下来。每日里看着人来人往,眼睛都望穿啦……但我知道,终究有一天,会等到你!”卓南雁胸口一热,心中荡起万千怜爱之意。走到窗前,轻轻揽住她的纤腰,低呼道:“小月儿,我、我……”心神激荡之下,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满室是如霜如银的月华银辉,卓南雁软玉在怀,只觉林霜月的柳腰柔弱无骨。低下头来,却见林霜月那漆黑柔软的秀发披肩垂下,现出玉颈上的一弯雪色。他心头发热,忍不住垂首吻去,只觉唇上触到一片温软,更有一抹如兰似麝的甜香自她肌肤间幽幽传来,卓南雁愈发如醉如痴。林霜月觉着他灼热的气息自颈上传来,忽然羞不可抑,急从他怀中挣出,娇躯轻颤,娇声道:“你这人,又不老实!小心给三宝那小鬼看到。”
卓南雁知她性子害羞。将手臂轻轻环在她腰上,闻着她身上的清馨香泽,只觉心魂欲醉。轻轻地道:“在金陵试剑会那一晚,你匆匆走了,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啦,心中痛得跟要死了一般。”林霜月道:“你来此做这大事,我本不该来碍手碍脚,可我……就是想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你一眼也成。”她说着轻叹一声,幽幽道,“真盼着年年岁岁,跟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扎几盏花灯卖。过那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日子。”
卓南雁心内悠然神往,但随即想到掀翻完颜亨、揭开龙蛇变诸般千难万险之事,心内渐渐化为一片冰冷,忍不住叹道:“小月儿,我心内又是想你,又不敢见你!我干的这事随时会掉脑袋,倘若……我死了,你便将我忘掉,忘得一干二净。只当今生今世。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
林霜月啊的一声,柔荑紧紧握住他的衣袖,似是怕他骤然离去,凄然道:“你若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卓南雁望着那张兰娇莲清的玉面,想到自己随时会再也看不到这张绝美面庞,心底就是阵阵的隐痛,却斩钉截铁地道:“不成!小月儿,不论我出了何事,你都要好好活着!”林霜月泪水滚落玉颊,忽然将头埋到他肩头,低声缀泣。
卓南雁沉沉道:“我知道自己九死一生,也知道自己不该跟你缠绵,但一见到你,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林霜月将他抱得更紧,哽咽道:“我……我只求跟你这么静静地待着,没有朝朝暮暮,便这么一时三刻也好!”卓南雁长喟然一声,不再言语,只将她紧紧搂住。
明月西沉之时,一道清瘦的人影倏地飞坠在芮王府内的书房前,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呼呼喘息。书房内随即传出完颜亨沉冷的声音:“听你落足之声,足太阴脾经气脉稍滞,余下身上几道伤也都是皮肉小厄,将养几日,便会无恙。”
余孤天听他头一句话不问自己刺杀成败如何,却关心自己伤势,而且仅从脚步声响便将自己所受之伤推断得一清二楚,不由心底又是感激,又是叹服,喘匀了一口大气,才道:“属下无能,受了点伤。但这一回好歹……算是未曾辜负王爷之托!”
这书房闲雅幽静,乃是芮王完颜亨的绝密禁地,除了两位贴身老仆,便连完颜婷也不得擅入。刚从江南长途跋涉而回的余孤天也只得悄立屋外复命。
“连杀江南数位高手,却能仅受微伤,我果然不曾看错了人!”完颜亨的声音兀自显不出一丝忧喜之色,淡淡道,“杀这几个老家伙,都用了几招?”余孤天回思起自己江南的几回拼死搏杀,忍不住在阴寒的夜风里蜷缩起了身子,凝了凝神,道:“王爷所料,分毫不差,属下全用王爷指点的招数杀了那几人……”跟着细述那几场生死激战的详情。完颜亨听得极细,偶尔出言指点,竟全切中要害,那几人临死前施展的武功招式,他便如亲见一般。
余孤天正自听得入神,眼前人影一闪,完颜亨已凝立在他身前,淡淡问道:“助你完成此次刺杀的江南‘龙须’,身手如何?”余孤天心头一凛,忙道:“若非他们鼎力相助,属下这一次行事哪能如此顺当!这‘龙须’神出鬼没,实乃龙骧楼之幸!”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更是我大金国之幸!”
完颜亨缓缓点头,呵呵低笑:“倘若你奋勇立功,日后我便告诉你驯服‘龙须’的秘法。”余孤天隐约知道,龙骧楼的“龙须”细作都给完颜亨以一种奇怪手法控制,听他要将这法子传给自己,不言而喻地便是将自己当作了左膀右臂,心头一阵激越,忙将那把辟魔剑横捧在手,必恭必敬地递上,道:“多谢王爷厚爱!”
完颜亨却不接剑,昂首笑道:“这把辟魔神剑,自今日起,便归你了。”余孤天的心噗噗地颤起来,正自力按奈心底的激动,却听完颜亨忽道:“听叶天候说,去江南之前,你一直在暗中察访一个叫徒单麻的人?”
这句话便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余孤天的心头。他一直不知师父徒单麻是生是死,混入龙骧楼后一直暗中探察,自以为这事做得不露半点声色,却不知早给叶天候禀报给了完颜亨。若是完颜亨顺着这条线履下去,不费功夫便可揪出自己熙宗太子的身份。一瞬间他只觉双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努力躬着身,道:“那徒单麻……是、是我叔父的挚友。叔父临死前,说、说这朋友原是大金龙骧楼的,好生想念……”心头惊悸之下,只觉自己声音出奇的大,言语更是混乱得不知所云。
“哦?本王跟徒单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