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是临安常客,一边带路,一边不住口地信手指点:“前面摊上的货品物件都挑着字幕,那叫‘扑卖’,半是买卖,半是赌博;那扑卖后面的高大屋宇,别瞧外面站着一溜歌女,实则全是茶坊。嘿嘿,临安的茶坊也安着美姬,这叫花茶坊……哈哈,这个热闹,”指着身侧乱哄哄的人群,“里面相扑的全是美女,粉背玉臂,你们看了定然舍不得挪脚……”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首次前来,四下里看得眼花缭乱。卓南雁更是暗中将临安和金国都城燕京相比较,若说燕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临安则如柔媚多姿的少女,宋金刚柔不同的风度在都城间一眼可见。
三人一通赶路游览,均觉劳累,便在御街上寻了家大客栈落脚安歇。舒适洁净的客房内,店伙计捧来一壶好茶,三人喝茶闲聊。卓南雁便向莫愁问起那瑞莲舟会的详情。
莫愁呵呵笑道:“秦桧这老小子为了给赵官家办这圣寿节,可着实花了不少工夫。据说他派格天社在西湖上建了一座漆金石台,远瞧上去跟金子做得一般。金台上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玉龙,玉龙嘴里叼着一朵金莲,它便是舟会的锦标‘瑞莲’了!到时候赛会一开,哪只龙舟若能先摘得瑞莲,便能将这瑞莲亲自献给赵官家,这便叫‘龙莲献瑞’了!”
卓南雁皱眉道:“竟有这么多臭讲究!”莫愁笑道:“讲究还多呢!据说舟会上只能有八家舟队献技,这叫‘八龙献瑞’!这八家中除了格天社和太子的建王府这两家早定之外,其余六家,便自四面八方赶来临安的诸多门派帮会中选出!”
“那却怎么选?”唐晚菊道,“岂不要先赛上几十场龙舟?”莫愁撇嘴道:“哪里用这么麻烦?格天社早定好在三日后要来个金鲤初会,请天下武林朋友同赴南屏山比武,决出这参会的几家门派来!”卓南雁道:“怎么,这金鲤初会上,比的竟是武功?”
“然也!”莫愁折扇轻摇,“北人骑马,南人操舟!咱江南武林人物,谁不会划龙舟?据说这金鲤初会是格天社的大首领赵祥鹤亲自筹办,取名金鲤初会,便是鲤鱼跃龙门之意。朝廷还要给最后选出的六家英雄定个名分,叫做‘武宗六脉’。自此以后,江南武林,便以这六脉武功为尊!”
卓南雁叹道:“武林中人最是好名,为了这‘武宗六脉’的虚名,定要争个头破血流!”唐晚菊也苦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百余家的高手聚在一处,争那六家虚名,只怕要血流成河了!”莫愁冷笑道:“我帮主老爹早说了,只怕这便是秦桧老贼祸乱江南的又一毒计!”蓦地一摆手,“罢了,罢了,说这些鸟事,当真无趣。还是说些别的吧。”
三人也不愿再论这忧心之事,便说些闲话散心。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问道:“莫兄,适才刀霸出手时,那凌空一抓气势恢弘,但你躲避的身法却是巧妙至极,这是什么武功?”莫愁得意洋洋:“这功夫乃是一位前辈女侠传给我的,哈哈,你猜这身法叫什么名字?”
“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卓南雁信口胡诌两个名字,见莫愁都是摇头,笑道,“终归是个武功名字,没什么好奇。我对这前辈女侠的大名,倒很是好奇!”莫愁大头连摇:“这前辈性子古怪,名讳那是万万泄露不得的。她这步法嘛,说来倒是响亮得紧,唤作龙骧步!”卓南雁心中微动,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龙骧楼。
唐晚菊微笑道:“莫愁乃是四绝剑客,最擅讨女子欢心,下至香艳歌女,上至前辈女侠,都对他青睐有加!这脾气古怪的前辈女侠将这救命的奇门步法都传给了你,我辈凡夫俗子,却连人家名讳也不得一闻!”
卓南雁道:“莫兄……你一直自称四绝剑客,这四绝是……”话没说完,莫愁已将手一伸,皱眉道:“这是第二次了,你又叫我什么?”唐晚菊却“扑哧”笑出声来,脸上神色古怪。
卓南雁道:“你长我两岁,我自然叫你莫兄,难道唤你愁弟?”莫愁折扇一挥,正色道:“想来你还不知,跟我熟的,都直唤我的大名莫愁。便叫我愁弟,也强于‘莫兄’——抹胸者,女子之胸前小衣也!兄弟顶天立地一条好汉,岂能如此称呼?”其时女子贴身所着的小衣便叫抹胸,便是后世俗称的肚兜。卓南雁万料不到莫愁竟扯到这上面来,微微一愣,随即与唐晚菊齐声大笑。
“兄弟这四绝嘛,说来更有讲究。”莫愁又摇头晃脑地道,“那便是,有美女就抱抱,有热闹就瞧瞧,有美酒就尝尝、有朋友就交交!有此四绝,此生无憾矣!”卓南雁连连呼妙,又笑道:“只是你这‘四绝’偏将美女放在首位,朋友放在末尾,未免重色轻友,依旧是‘抹胸’的本色!”唐晚菊笑道:“嘿嘿,其实莫愁这名字才就带着七分女气,叫做‘抹胸’,倒更增香艳!”
“香艳?”莫愁登时双目发光,“想不到文绉绉的小桔子也好这调调?嘿嘿,咱们这杭州销金窟,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香艳之地。走,本公子带你去歌楼,见见真正的抹胸!”
唐晚菊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可不可!君子有三戒,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小弟品品你这抹胸也就是了,真的嘛……便免了吧!”卓南雁却是双眸一亮,道:“歌楼?这临安城内最有名的歌女可是万花轩的花魁云潇潇?”
“原来老弟也是花丛圣手!”莫愁登时做出一副改容相敬之状,“临安有三妙,便是‘万花轩的姐儿柔,三元楼的酒儿稠,千金堂的银子遍地流’。万花轩的美女个个都是花中翘楚,这云潇潇乃是状元花魁,号称临安第一美女!”卓南雁已是第二次听得“状元花魁”这称呼了,呵呵一笑:“小弟是花丛新手,还得不耻下问。不知什么叫做状元花魁?歌女也评状元吗?”莫愁小眼发亮,道:“品花榜的第一美女,便叫做状元花魁……”
原来其时赵宋偏安江南的富庶之地,京师臣民不免沉酒声色,纸醉金迷,当时的临安城有娼妓两万余,号称“色海”。便有留恋秦楼楚馆的名士才子对城中名妓品定高下,并仿效科举功名放榜,名为“品花榜”。据说品花列榜之时,名妓荟萃,众才子当场题语唱名,观者累万,实为风流盛事。名妓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其中列于榜首者,称为状元花魁,则为当世之冠。
卓南雁和唐晚菊听莫愁细细解释之后,对望一眼,心底觉得新鲜之余,均是暗自伤怀:金主完颜亮已然厉兵秣马,对大宋虎视耽耽,但赵构和秦桧却在终日粉饰太平,士大夫也乐得醉生梦死。
“这云潇潇有什么好,称得上临安第一美女?”卓南雁想到她是陈铁衣倾心苦恋之人,好奇之心陡起。莫愁口中啧啧连声:“我那次见到她时,正是当年品花榜放榜之时,云潇潇以上届花魁的名义前来献了一曲琵琶。嘿,那个味道呀……立时便把当时新评出的花魁的风头尽数夺去!”说到此处,莫愁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又睁大了些,“怎么,二位有雅兴去会会这位状元花魁?”
卓南雁眼前闪过陈铁衣黯然闪烁的眼神,便点头道:“正有此意!”莫愁的小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面掉下来:“我看老弟有时冷头冷脸,原来也有些花花肠子,失敬啊失敬!”卓南雁道:“惭愧,小弟这是跟四绝剑客借来的色胆。”转头见唐晚菊兀自满面犹豫,忽地哈哈一笑,“小桔子,你怎地忘了本朝大儒程颢‘眼中有妓,心中无妓’的典故,便去听个曲,还吃了你不成?”唐晚菊面色一缓,笑道:“卓兄既去,小弟便舍命陪君子!”
“眼中有妓,心中无妓?”莫愁呸了一声,“你姥姥的,那些儒生就是酸,见个姐儿,还转出这一大堆的说辞。”唐晚菊忍不住笑道:“莫愁却是眼中有妓,心中更有妓!”
三人谈笑间出了客栈。才上了御街,就见街对面有个青衣仆从快步走来,向着莫愁躬身唱个大喏:“这位公子,莫不是丐帮莫帮主的公子、江南四公子之首莫愁莫公子?”莫愁听他一口称呼自己是“江南四公子之首”,登时心中大畅,笑道:“你眼力不错啊!是想求墨宝,还是要借银子?”那人“呵呵”一笑,自怀中取出封帖子捧上,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请莫公子明日去千金堂耍几手!”
“千金堂?你家主人怎知莫大公子我好赌?”莫愁大喜,笑吟吟地展开帖子,笑容却陡然凝滞,抬头冷冷地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谁?”那仆从依旧满脸谦恭:“家主自然便是现今千金堂的堂主,但相请莫公子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位客人以重金包下了整座千金堂,亲制的帖子,请来京的几路武林帮派的大爷,来千金堂一耍!”
卓南雁见那展开的帖子上空无一字,只画着个奇形怪状的兵刃,细瞧却是一把双头钢叉。莫愁晃着那帖子,道:“这是我丐帮创帮的周帮主的神兵利器,失踪了百八十年啦!你说的那客人,难道见过这神叉不成?”那仆从笑道:“那客爷特地吩咐过,说这双龙神叉确是在他手上。丐帮若是想要,明日便在赌桌上赢回来。嘿嘿,这位爷行事极是隐秘,出手却极阔绰,咱们赌坊只管发财,旁的也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