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孤天的眼芒陡地一灿,喝道:“当真是赵先生吗?请现身一见!”蓦地振声长啸,啸声破屋而飞,远远传出。忽听得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善哉!赵先生,这一场豪赌咱们也瞧得够了!那和国公张大人给你藏到了何处,还请明示!”这叹息声悠然沉着,便似是对面谈心般随意,但赵祥鹤的笑声和余孤天的长啸竟丝毫掩它不住。
“是大慧上人!”卓南雁双目一亮,“他也到了临安!”
赵祥鹤哈哈笑道:“大慧上人说的什么话来?张浚去了何处,老夫如何知道?”这笑声刚起之时,似乎人便在阁子窗棂下,说到最后一字,已在数十丈外。似乎这赵祥鹤颇怕被大慧上人缠上。余孤天也呵呵低笑:“赵先生慢走!我也寻你多日了,好歹要见上一面!”笑声未绝,人已穿窗而出。
众人一凛之间,却听大慧上人笑道:“正是,老衲今日定要问个究竟!”三人谈笑从容,但声音却似经空游龙,瞬间便去得远了。
阁内片刻间回复宁寂,莫复疆抢上去一把攥紧了响龙叉,笑道:“这博天客是号人物,提得起放得下!”又向卓南雁大笑着连连道谢。唐千手也过去抓起那图谱揣入怀中,却只向卓南雁微一点头。余孤天匆匆退走,黄灿灿的金锭堆满了长桌,祁三和那两个侍女紧着收拾。雷震和石镜相互怒视一眼,各自拂袖起身。
忽听林霜月朗声道:“这位先生留步!”她喝的却是那一直挺立在余孤天身后的蒙面大汉。这时他正待转身退走,听得林霜月一声娇叱,扭身沙哑着嗓子笑道:“老子要走便走,你这小妞啰嗦什么!”他虽然刻意压抑嗓音,卓南雁还是心中一动:“原来这厮便是桂浩古!”
心念电转之间,桂浩古肥壮的身躯一闪,已疾跃出屋。卓南雁忙飞身闪出,忽觉身边香风飒然,林霜月也飘然赶到。她没有瞧他,只低声道:“不要忙着动手,看他逃向何处!”卓南雁强捺住心头的狂喜,只“嗯”了一声。两人轻功都远胜过桂浩古,也不着慌,悄无声息地翩然跟上。
才奔出雅室,卓南雁便听得室内传来石镜的咆哮:“姓雷的,我青城派的《广成灵文》何时还我?”雷震森然道:“没本事赢回来,便要硬抢吗?呵呵,咱们瑞莲舟会上再见个真章!”石镜怒道:“老道偏要在今晚见个真章!”跟着响起来的,便是管鉴和唐千手幸灾乐祸的笑声。
卓南雁暗自叹息:“这天地赌局一开,江南武林更加彼此仇视,四分五裂!”和林霜月联袂冲到院内,却见大院中照旧灯火辉煌,悄无人声。前面桂浩古已穿堂过院,疾奔远去。“这草包,竟专捡没人的地方去!”林霜月美眸锁住桂浩古慌张的身影,轻声道,“倒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卓南雁听她说得“咱们”二字,心底一甜,侧身挨近了些,伸手握向她的纤纤玉指,笑道:“小月儿,你也在寻桂浩古这草包?”
碰到他火热的手掌,林霜月素手一颤,急忙避开,黛眉微蹙,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已失踪了有些时日。混进格天社的兄弟们传话过来,说这桂浩古曾奉林一飞之命,派人擒拿过慕容明使!我命人探查了这厮的踪迹,今晚是专为找他而来!”卓南雁想起当年林逸虹在大云岛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内暗自一沉:“连格天社内也有明教子弟!看来林逸烟穷数年之功苦训出的这批少年教众已羽翼大丰了!”扭头向林霜月望去。淡淡的月辉下,她的眼内似是笼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怨。他那只手不屈不挠地又握了过去,林霜月玉手微挣,没有挣开,竟猛然用力摔开了。
“呵呵,”卓南雁只觉一阵难言的惆怅,干笑了两声,道,“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她依旧不看他,淡淡笑道:“这家伙太马虎,易容乔装也不肯多下工夫,身形全然没变。而他那声大笑,更是让我一下子辨了出来!”
见她梨涡浅笑下似乎藏着说不尽的重重心事,卓南雁心内微苦,故作轻松地笑道:“小月儿,你最后这乾坤一掷,大有名堂,不知使的是什么本事?”林霜月道:“我只会掷骰子,但那该掷的点数,却是管鉴临时比划给我的!”她晶莹如玉的花容上忧色渐浓,叹道,“管鉴的金鼓铁笔门,是第二十七家给师尊收服的帮派!这姓管的本来还挺硬气,但自我给他赚回那只魁星金笔,他便只得俯首帖耳。给你那几把牌,还码得不错吧?”
卓南雁哈哈大笑:“他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作这耍滑使诈的赌场囊官,正是手到擒来!”笑声渐渐消失,他心内又沉了起来:“连管鉴这等老奸巨猾之辈,都对林逸烟唯命是从,明教只怕已真是箭在弦上了。可怜与世无争的小月儿,却偏要做林逸烟扯旗造反的那道惑人灵符!”
两人喁喁私语间,前面自以为脱身的桂浩古已悄然转入一条窄巷。林霜月黛眉颦蹙,低声道:“可别让他跑了!”二人轻功瞬间展到极致,几个起落,便赶到桂浩古的身后。
桂浩古听得背后人声,大吃一惊,扭回头见是林霜月,忙挤出一丝笑脸:“原来是林姑娘,嘿嘿,可吓了在下一跳!姑娘是个好脾气的……”话没说完,肩头已挨了一拍,背后传来卓南雁的笑声:“这里还有个坏脾气的!”
桂浩古乍一转身,便见到鼻尖前凑来一张死板板的脸孔,惊得他直跳起身来,骂道:“你奶奶的……什么鬼玩意儿!”双掌疾推而出。掌到中途,猛觉腕上一紧,已被卓南雁的五指紧紧扣住。
“桂大人万福金安!”卓南雁掀开面具,笑道,“怎么,桂大人不认得老朋友了?”桂浩古整张脸都僵了起来,愣了一愣,却挺胸大笑:“原来是老弟!哈哈,怎地不识得……林圣女跟老弟……这个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本大人……下官……这个……兄弟,那是仰慕得紧的!”
林霜月听他连换了三个自称,说的恭维话又是万分不通,玉靥飞红,强撑着没有笑出来。卓南雁虽也心下好笑,但觉他这句“郎才女貌”还合胃口,笑道:“老弟我对你桂大人也是仰慕得紧,深夜打扰,万分不安!咱们过来只是跟桂大人打听几桩事情。”
桂浩古见他脸露笑意,登知自己那句似通非通的马屁实是拍到了地方,忙又甩出几声爽朗的大笑:“老弟说哪里话来!大伙都是意气相投的江湖朋友……你有何难处,只管讲来!”顺情好话,原是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拿手好戏,只是最后一句,不觉又挺胸叠肚地打起了官腔。
“桂大人最好如实相告,”卓南雁忙板起脸来,冷笑道,“若说错了一句……我就点你一处穴道!”桂浩古大张双目,暗道:“点我一处穴道,又有何大不了的?”
卓南雁低声道:“老弟我这点穴功夫唤作三绝截脉法,每点一处便截断你一条经脉,若是连点三处,桂大人就会‘咔嚓’一下!”桂浩古惊道:“什么是‘咔嚓’ 一下?”卓南雁凑到他耳边,道:“‘咔嚓’一下,便是说桂大人三脉齐断,瞧上去虽跟好人一般,但却再也不算个男人。后半辈子只能进宫伺候皇帝了!”林霜月听得卓南雁胡言乱语地吓唬桂浩古,心下万分好笑,却又不敢露出半分笑意来。
桂浩古果然脸色大变,却仍是将信将疑,颇声道:“当真……有这等武功?”卓南雁冷冷地道:“有没有,你尝尝便知!我先问你,你堂堂格天社副统领,怎地跟余孤天搅到一处?”桂浩古赔笑道:“这个也不瞒老弟!你老哥我今日手痒,跟这千金堂老板又是熟客,混进来瞧瞧热闹!”
“说错了一句!瞧来你是不信我有这功夫!”卓南雁挥指便戳在他肩头,真气循经透入。桂浩古登觉浑身如千蚁齐噬,痛痒难当,嘶声哭喊:“老弟留情!我信了你这功夫……”话未说完,半边膀子酸麻僵硬,忙道,“这余孤天他奶奶的,乃是大金副使……他几次来求见赵大人,赵大人都不见。这厮便说要玩这乾坤赌局,赵大人不便驳他,又要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便让下官进来瞧瞧。下官却又不能泄露格天社的身份,便只得蒙面而来……”他惊骇之下,居然一口气说得顺当无比。
卓南雁收了真气,怒道:“堂堂格天社,却任这金国特使在我大宋京师为所欲为?”桂浩古苦笑道:“人家是大金特使,便是万岁都会让他三分。不过只是掷几把骰子,何必大惊小怪?”林霜月道:“这千金堂内的雅室弄得皇宫一般,你们也不来管管?”桂浩古咧嘴道:“这个……呵呵,不瞒姑娘,这千金堂的老板听说也是来自燕京,每回大金特使来京,都会到千金堂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