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仆散腾黯然退走,余孤天胸臆中热浪翻滚,忍不住仰天大笑。耶律元宜急忙上前,喜孜孜地道:“陛下神威一展,刀霸束手,当真允文允武,天下无双!便请陛下应天顺人,继承大统!”说话间向后猛一扬手。耶律王祥点头示意,振臂大喊:“请陛下龙飞宝位,以安军心!”适才余孤天激战仆散腾时,耶律元宜早做了安排,远近的兵卒看见耶律王祥挥臂,忙也跟着高呼:“请陛下龙飞宝位,以安军心!”
余孤天长吸了一口气,振声喝道:“众卿听真,弑君叛贼完颜亮倒行逆施,已遭天谴,金宋两国仍以相安为要,大军即刻班师回朝!”四周兵将听了更是齐声欢呼,若说适才的呼叫是随众而发,此时听得战事已了,可以回乡与家人团聚,不由衷心高喊“万岁”。四下里呼声起伏,渐渐高亢,声震数里。
“父皇,”余孤天鼻尖发酸,眼内热泪盈眶,忍不住仰起头,望着浩瀚深邃的幽蓝沧溟,发出无声的呐喊,“你可看到了吗……儿臣终究成了……”郭安国觑见他仰天呆愣,只当他依旧矜持,忙抢上前拉住余孤天的手臂,叫道:“请万岁坐上御座,好让咱们行参拜大礼!”不由分说,拉着余孤天走向空场当中的龙椅。
适才余孤天大战刀霸,众人的精神全集中在这对龙争虎斗上,此时随着郭安国转回目光,才尽数愣住。却见那龙椅上还坐着一人,正是完颜亮。原来完颜亮虽已身死,到底是一国之君,谁也不敢妄动他的尸身。在有些刺目的火光下,完颜亮僵硬的脸上还凝着一抹笑,正以一种颇为冷漠而又滑稽的眼神审视着他手下的这些芸芸众生。
余孤天的脸色突地变了。不知怎地,他觉得完颜亮正望着自己笑,那笑容中颇有些鄙夷不屑,似乎在嘲笑自己拿他毫无办法。“你这逆贼!”余孤天猛觉胸中刚刚强抑住的热血又翻了上来,直撞到他的脑际,心底狂呼起来,“你当自己一死了之,我便奈何你不得吗?”身形疾晃,电般欺到龙椅之前,一把揪起完颜亮的尸身。
众人全有些震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均是仓惶无语。余孤天强运三际神魔功多时,只觉心神冉冉欲腾,说不出得狂躁,铁掌紧抓着完颜亮的脖颈,双眸泛红,脑中交替闪过许多场景,尽是杀人、报仇的血淋淋画面,似乎此时除了鲜血,再没有别的能洗去他内心的痛楚郁愤。蓦然间他厉声怒吼:“你这逆贼!”掌上魔功迸发,完颜亮的人头横飞而出。
“小心!”完颜婷嘶声惊呼。这二字还没从她唇边挣落,完颜亮脖颈中飞溅出的一蓬鲜血已溅了余孤天满头满脸。
仇人的血还是热腾腾的,飞溅入自己的口中,霎时便跟胸腹中的道道热浪绞成一团,余孤天不由仰头哈哈狂笑。忽然间,他猛觉一阵冰冷的寒意自喉间向下蹿出,体内翻江倒海般飞腾的热血都被那股寒意镇住了。他浑身一震,脑中划过一道霹雳般惨厉的白光:“毒!龙蛇变的剧毒!”
余孤天拼力运功,与体内那彻骨的阴寒对抗,但内力损耗过剧之下毫无效验。他僵硬地坐在了龙椅上,蒙蒙胧胧地只觉完颜婷如飞抢来,将一颗丹药塞到他口中,哭叫着让他咽下。余孤天却觉口唇也有些僵涩了,他慢慢扬起手,指着脚下完颜亮的尸身,费力万分地吐出了几个字:“袍,龙袍……”群臣都不知那龙蛇变剧毒的诡奇凶险,听到新主的吩咐,几个伶俐人便七手八脚地去剥完颜亮的龙袍。郭安国手疾眼快,抢先将那龙袍扯到手中,赶过来披在了余孤天身上,跟着退后几步,当先跪伏。
一群文武先后跪下,跟着远近的侍卫兵卒都一片片地匍匐在地,四下里“万岁万万岁”的叩拜之声山呼而起。余孤天端坐椅上,心底且喜且悲,只是头脑却渐渐僵硬。溅在头脸上的血慢慢滑落,将他的双眼染成一片血红。这血红的颜色不由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那个可怖的晚上真冷啊,比此刻身上那越来越盛的寒气还要寒冷万分……
完颜婷立在余孤天身侧,见他脸上那抹笑意终于凝住,忍不住放声大哭。卓南雁惊道:“怎么,这是怎地回事?难道也是那毒?”完颜婷呜咽道:“全是那毒……是小鱼儿自己不小心,他胜了完颜亮那昏君,却输给了自己……”
原来完颜亮遭龙蛇变的剧毒身死,离魂鸠的毒性在他体内迅疾繁衍膨胀,那能克制离魂鸠的化血金螭更早被完颜亮体内的热血化去,此时完颜亮虽已身死,他全身之血均已含有离魂鸠的剧毒。本来余孤天魔功精深,若在往常,周身罡气护体,决计不会被毒血溅到身上,但他久战力竭,又拼力强运三际神魔功这天下第一魔功的最末一重心法,已呈走火入魔之相,护体罡气全失,被这毒血溅入口鼻,虽强撑了半晌,终于毒发身亡。
郭安国率人大礼叩拜,听得完颜婷的哭声急忙仰头,却见完颜婷和卓南雁兀自立在新主身旁,不由怒喝道:“你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贼,快快闪开……”他的话声忽然顿住,这时才震惊万分地发现端坐龙椅上的新君竟已歪在了龙椅上,那僵硬诡异的笑容竟跟适才的完颜亮一模一样。
“陛下……”郭安国这一声惊叫,惊得群臣都仓惶抬头,见状尽数愣住。郭安国连呼几声,不闻回音,壮着胆子跪爬几步,伸手一探余孤天的鼻息,不由嘶声惨号起来:“陛下……陛下崩了……”
众臣全懵住了,实在想不透这位武功绝顶的新帝怎地忽然间也会暴毙,微微一愣,不由张皇惊呼。郭安国立时对完颜婷生出疑心,大喝道:“大胆妖女,适才你给陛下喂的什么毒药?你这妖女居心厄测,到底受何人……”他一声呼喝还未说完,蓦觉一阵钻心般的剧痛自背后传来,身后同时响起耶律元宜冷飕飕的声音:“你这厮勾结这两个叛逆,又害死了晋王殿下,还想出言狡辩!”郭安国又惊又怒,猛见一截通红的剑尖已从自己的心口钻出,一时间那惊骇万分的神色倒跟适才的李通万分相似。耶律元宜冷笑抽剑。一道凄厉骇人的惨呼响过,郭安国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卓南雁伙同这妖女害死了晋王殿下,”耶律元宜厉声大喝,“来人,快快将这两个妖人拿下!”自余孤天一死,他便对其改回“晋王”称呼,一时间他还猜不透晋王完颜冠怎地会和江南狂生卓南雁携手,但却笃定卓南雁决计不会是东京登基的新帝完颜雍的特使,大乱频出之际,当务之急是先将这屡与大金相抗的卓南雁擒住。此时耶律元宜的本部兵马都环列在旁,听他一声呼喝,无数侍卫兵卒便即各挺刀枪,蜂拥抢上。众多文臣武将心头大骇,忙仓惶退开。
卓南雁见耶律元宜立毙郭安国,便知此人心狠手辣,此时形势也绝难争辩。眼见完颜婷兀自伤心余孤天之死,嘶声哭喊,对身周乱糟糟刺来的长矛漠然不理,卓南雁忙挥起辟魔神剑,十余柄长矛应手而折,拽起完颜婷,向外便冲。他这辟魔神剑本就锋利无匹,被天衣真气玄功贯注,更是挡者立毙。数十个侍卫顿时被他杀得东倒西歪。卓南雁顺手夺下一根大槊,左手挥槊,右手持剑,长短两般兵刃贯注真气,沉浑如长江大河,迅疾如雷击电射。众金兵惨叫嘶号中,被卓南雁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完颜婷也只得强打精神,抢过一根长矛,跟着奋力冲杀。
疾冲出十余丈,便又有更多的金兵层层叠叠地围拢上来。卓南雁虽然勇武绝伦,大半的心思却要放在完颜婷身上,有时刀枪刺到,他因要回护完颜婷,无暇遮挡,便只得运起护体真气,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及体的兵刃从肌肤上弹开。更有几次完颜婷跟进稍慢,被金兵隔开,卓南雁还须奋不顾身地再行杀回。
无数刀剑四下里横戳斜刺而到,卓南雁身上已全是血迹,兀自冲荡不出,忍不住仰天长啸。他深知这一战之凶险,远胜那日跟罗大、莫复疆等人偷袭金营,但他生性坚忍,明知生还之机渺茫至极,兀自苦战不休。激战之中,忽见身侧十余丈外有一团火光冲天而起,跟着便听有人惊叫道:“不好,粮草起火了!”“小心,有人纵火!”人喊马嘶之际,又有几处红光伴着黑烟冲腾而起。
卓南雁本已精疲力竭,瞧见火光,不由心神大振:“莫非是允文兄派人来接应我了?”忙仰头长啸。立时便有几道啸声分从不同方位传来,声音高亢,显见内力修为各自不凡。
耶律元宜紧缩在团团甲兵之后观战,忽见火起,也不由大惊:“若是粮草一失,军心尽散,再被宋军挥师冲杀,我数十万大军只怕便再没有生路了。”急命手下分兵前去救火。混乱之中,忽见一名小兵仓惶奔来,大呼小叫道:“大事不好啦,大人,宋军前来劫营!”
耶律元宜脑袋轰然直响,此时金兵心气散乱,最怕的便是宋军乘机偷袭。他双目火红,正要喝问来偷袭的宋军有多少人马,却蓦地发觉对面的小兵形貌古怪,忙喝道:“站住了,你是哪部……”话未说完,那小兵猱身直进,一把扣住耶律元宜的咽喉,低喝道:“你若是要自己的性命,便快快下令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