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金万听余八叔说到这里,觉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忙问道:“镜清道人究竟怎样试这班女弟子呢?”余八叔笑道:“你别着急,让我慢慢说下去。老实对你说,我当时听我师傅说这段事情时,我也觉得十分有趣,很欲一知其下文呢。那时我师傅又续说道:‘镜清道人说了我倒要试试你们一句话后,便又举起眼来,好象对着广场中那些木桩望了一望的样子,然后接着说道:
不怕死三个字,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原是人人会说的。可是到了紧要的关头,能不能实践这句话?
却要瞧这人的定力如何了。定力如果不坚,那是一到此时,就会退缩下来,弄得求死不成,反要遭人耻笑,这人的一生,也就完了。我如今欲于仓卒间,试你们究竟怕死不怕死,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好的,我已把试验的器具预备好了。你们瞧,在你们每人面前,不是都植着这们一根木桩么?现在,我以一,二,三为口号。喊一字时,你们都得走上前去,用两足分踏在木桩旁那两块砖石上。喊二字,齐把身子俯了下去。等到我三字一出口,大家须把颈项凑向木桩的上边,越凑得下,凑得紧,越显得出不怕死的精神。可是木桩的上边,是削得很尖的,当你们死命的把颈项凑上去,说不定要刺破你们的咽喉,伤害你们的性命。不过倘有如此而死,你们不怕死的精神是显了,你们的灵魂也一定很是安逸呢。我现在再问一声:你们也愿试一下么?这
话说后,下边又是一阵呖呖莺声,齐道一声愿。我见了这种情形,倒起了一种感想,以为不怕死果然是绝好的一种精神,能建大事业,成大人物在此。能成仙了道。不过这种精神,要在偶然无意中显露出,方是可贵。象这样的当着大众,试验起来,未免出自勉强,有点不近人情了。再瞧瞧众道友时,似乎也与我有同一的感想,只是大众的眼光,仍一眼不霎的,望着广场中,急欲瞧他一个究竟。’“这时镜清道人已喊了声一,下边一班女弟子,果然齐趋木桩之前,在两块砖上分站着了。
镜清道人便又喊了一声二,众女弟子齐把身躯俯了下去。于是镜清道人又很严肃的,振着喉咙喊道:三!这真是最吃紧的时候了。师傅说:‘我和一班道友,更是眼眈眈的望着他们,暗忖:流血惨事,就要现在目前了。这般尖的木桩,刺入了咽喉中,人是血肉之躯,怎能受得住?正不知内中有几个人,要立刻化为异物呢。这班女弟子,却真是勇敢得很,一听这声号令,竟什么都不顾了,一点不踌躇的,把颈项向木桩紧凑上去,直至木桩直贯咽喉而过,把个尖儿露在外面,却寂静异常,连一点呻吟之声都没有。这一来,真使我们惊骇极了。有几位道友,心肠仁慈一点的,竟禁不住低喊起来。以为咽喉已成对穿,这班女弟子的性命,—定是不能保的了。’谁知正在此时,却又见镜清道人很庄严的一笑,朗声说道:你们这班人很是不错,不怕死的精神,总算已是显出来了。现在且把身子仰起来罢。说也奇怪,众女弟子一听此语,真的将身仰起,好似十分轻便。那些木桩,也一点不留难的,从颈顷中脱卸出来了,再瞧瞧他们的咽喉,不但没有一点血迹,连创口也不露见一个。这时他们虽没有瞧见自己的形状,也没有用手去拊摹一下。然而他们依然是好好的,也没有感受到一点痛苦,这是他们自己当然知道的。所以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种惊骇之色,似乎有点不自信的样子。只是众人到了此时,却恍然大悟了。这定是当那紧要的时候,镜清道人曾暗暗施了一种什么法术。所以能化险为夷,化危为安,否则这班女弟子也是寻常血肉之躯,并汉有什么道力,怎能经得起这木桩的贯刺咽喉呢?
“却又听得镜清道人朗声说道:‘你们不要惊骇。这是没有别的缘故,完全是神灵在暗中呵护呢。从此你们可以知道,能够不怕死,倒可于死中求生。一怕死,那死神反就跟着你,准死不得活了,现在第一种资格,你们总算已经有了。便要讲到第二种资格,那就是不怕痛,你们自问也能办得到么?’下边又是石破天惊的,齐喊一声能。镜清道人又续着说道:‘讲到不怕痛,比起不怕死的精神来,果然不及多了。不过死的时间,是绝短的。痛的时间,是较长的。一般视死如归的,只要一死便了,更受不到别的什么痛苦。至于创痛加到身上,那非待创平痛止,不能脱去痛苦,似乎比死的况味还要难受了。所以讲到实在,不怕死还是容易,不怕痛反比较的有点为难咧。在我们一般学道的,任何痛苦必须都能受得,方有成功之望。故这不怕痛三字,更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现在你们既然都答称能够办到的,我倒又要试试你们咧。’说到这里,又回向一班男徒弟立的地方,说道:‘你们快把刚才预备好的那架火炉抬了来。’即有四十男徒弟,一齐啦的应了声,趋向内屋。不到一刻工夫,便把一架大火炉抬了出来,放在广场之中。只见有几十柄象烙铁一般的东西,深深的埋在火中烧着,只留一个柄在外面。镜清道人便又向那班女弟子说道:‘现在我便要试验你们一下了。仍听我的口令行事。我第一声令下,你们须得卷起衣袖,将臂高高露出,齐趋火炉之前。第二声令下,各持烙铁一柄在手,回归原位。等到我第三声令出,就得将这烙铁,各向自已臂上烙去。一不许有畏缩之状,二不许有惧怯之色,三不许有呻吟之声。
须待我命你们将烙铁取去,方算了事,这才显得出你们那种不怕痛的精神了。’“师傅说:‘我当时听了这话,觉得这又是一种残忍的行为。在义理上讲来,总嫌有点诡而不正咧。’再瞧瞧那班女弟子时,脸上却露着坦然自若的样子,好象什么痛苦都不怕,一点不以为意似的。等到镜清道人二声令下。他们各人早持着一个烙铁在手,由炉边又重新回到原位了。
那烙铁烧得红如炙炭一般,一烙上去,怕不皮焦骨炙。连旁边瞧的人,也见了有些寒心。然而那镜清道人忍心得很,竟一点不犹豫的,又喊了一声三。这班女弟子,便不顾死活,忙把烙铁向臂上烙去。你想,臂肉是生得何等的嫩,这烙铁又是烧得何等的热。两下一触,早把玉雪似的臂儿,炙成焦炭一般。这时凭他们怎样的勇敢,也有些受不住,脸色都痛得由红转白,然也只是咬紧牙关,勉强忍耐住,绝不闻有些微呻吟之声,更不见有一个人敢擅自将这烙铁移去的,这时不但我们暗赞这班女弟子的勇敢,连镜清道人瞻了这种情状,似乎也很为满意了,也便发了一声口令,终止了这幕惨剧。然烙铁触处,早已有了一个不可消灭的焦印,永远留在各人的玉臂上了。
“镜清道人便又很高兴的说道:‘你们果是不错,这第二种资格,也可以算是有了。现在便要讲到那第三种资格。你们道那第三种资格是什么?那便是不怕羞!’这话一说,倒使一班女弟子一齐呆了起来,顿时露出一种惊疑之色,不比以前二次听他吩咐的时候,那样的神色自若了。
镜清道人由这脸色上,似乎也已知道了他们的意思。便又说道:‘你们不用惊疑。讲到这个羞字,实不可一慨而论,其间也有分别。譬如: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或是虚生一世,一点正事也没有干,这原是可羞的。至于寻常儿女子所以为怕羞的事情,其实是一点不足羞的。你们如果也脱不了这种旧习惯,那是大足为学道时一个大障碍了。所以我要把你们试一下呢。你道怎样的试法?
便是我一声令下,你们须当者大众,脱去衣服,把上身裸着咧。’众女弟子一听这话,脸上更觉有点不自在了。镜清道人早已窥见,不等他们有什么答语,便又正色说道:‘人的身体,受之父母,原是清清白白的,有什么不可当着大众袒裸的道理?如果存着怕羞的意思,那他们的存心,倒反不可问了。我们一班学道的,更不能存下这怕羞的心思,因为一学了道,什么困苦都得受的,万一到了没有衣服,裸着身子的时候,如果只一味的怕羞,不向前途努力,那还有成功的希望么?
所以我把不怕羞列为第三种资格。你们如愿列我门墙的,总得存下不怕羞的工夫。如今也愿试一下么?’众女弟子被他这们一说,果然说得顽石点头,一个个把成见消除了。又是一阵呖呖莺声,齐答道:‘愿!’
“师傅说:‘可是这一来不打紧,我们这班在旁观礼的,倒觉得有些局促不安了。暗付:一班妙龄女子,当着这许多人,上身脱得赤裸裸的,这是成何体统?在镜清道人,纵然不算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在他们自己,也不算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在而教我们怎能瞧得入眼咧?’正在十分为难之标,镜清道人却早巳发了一声令,那班女弟子便解去衣钮,宽去衣衫,预备将那清白之躯,呈露在人前了,我和一班道友,那忍去瞧视他们?正想将头别了开去,不料在这问不容发之标,忽见镜清道人将手一挥,一声大喝,天地立时变色,原是白日杲杲,忽然变成长夜漫漫,伸手不辨五指了。便又听得镜清道人在黑暗中朗声说道:‘好极,好极!你们总算把不怕羞的精神,也显露出来了。不过在这许多贵宾之前,如果真是赤身露体的,未免太不恭敬了。所以我在紧要的当儿,特地略略施了一点法术,把日光遮蔽了去。现在你们赶快仍把衣服穿上罢。’这
话说后,只听见众女弟子齐的应了声。不到多时,又听得镜清道人一声的喝,天地立时开朗,依然白日杲杲。那班女弟子,仍是衣冠楚楚的,立在广场中咧。于是镜清道人台笑说道:‘如今你们三种资格已全,可以列得我的门墙了。不过我教中尚有三戒,也最绝重要的。第一是戒犯上,第二是戒犯淫,第三是戒贪得,你们此后须谨谨遵守,不可背越。’众女弟子又是唯唯应命,遂行了拜师大礼。师傅说:‘至此,这收女弟子的煌煌大典礼,总算是告成了。三山五岳前来观礼的道友,也就纷纷辞归。从此我对于这镜清道人,觉得他是可怕之至,真可算得是当世一个大魔王咧。’”
余八叔说到这里,略停一停,方又道:“这都是我师傅当时对我说的。我听了以后,也觉得他非常的可怕。更想到李成化既是他的徒弟,定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上一夜我去偷窥他练拳,幸亏他没有和我认真,否则真要不堪设想呢。”刘金万听了,又问道:“但是这镜清道人怎么到这冷泉岛去的?又怎样把这些鸟兽驱逐了去?你师傅也曾对你说过么?”余八叔说道:“这倒是和我说过的,不过事情说来很长,一时间万万讲不完。你如果爱听时,可以到我舍间来,我总得一桩桩的讲给你听呢。”刘金万一瞧酒席已是吃残,时候也已不早。这些话果然讲得太长一些,再也不便讲下去了,就也把头点点,即同余八叔,别了周保正,及陪席的一班绅商,各自分头回家,不在话下。至于刘金万后来究竟曾否去到余八叔家中,询问镜清道人的种种较事,我们且不去管他。不过镜清道人在这部书中,也可算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总得把他的历史叙上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