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句话刚说了,但见一段黑影,向着梁上一冲,这席位上早已不见了柳迟这个人,蹿往梁上去了。转眼间,又见他轻如落叶一般的飘然而下,回到了原来的席位上,手中却已绐他捉着了一只燕子,笑微微的说道:“他清找们吃稻草,我却把他捉住了。照此看来,究竟是谁顽皮得过谁?”于是合席的人,都有上一种佩服他的神气。
只有陈达,却满不当作一回事的,先是深深的注视上他一眼,又向他手中那只燕子望上一望,然后把头摇上几摇,笑着说道:“阁下的本领,真是可以,果然使人十分佩服,不过,太冤苦了这头燕子,这其间未免也有点儿不公平罢。”这话一说,不特大众听了,都觉得十分诧异,连柳迟也愣住了,只呆呆的向他望着。半晌,方又问道:“你这句话怎样讲?为何说是冤苦了这头燕子?又为何说是不公平的?”陈达仍从容自若的问道:“你以为掷下那枝稻草来的,就中这头燕子么?倘然不是他的话,你不是有点不公平,太把他冤苦了么?”这一来,柳迟更是诧异了,忙又问道:“难道当时你瞧得很是清楚,掷下那枝稻草来的,并不是这头燕子么?”陈达又笑着应道:“我既说得这个话,当然当时是瞧得很为清楚的。现在让我来告诉你,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静睁的站在梁间,尾上有上一个白点的这一头呢。你瞧,他倒是多么的闲适啊。”说着,伸出一个食指来,向着粱上一指。随又接下去说道:“这未免太便宜了他,我倒不能轻轻把他放过,一定要向他拷问一番。”话刚说到这里,即见他展开手来,向着上面只—抓,那头静站梁间的燕子,早扑的一声,坠落到席上来了。陈达便又很得意的一笑,说道:“如何?他果然已向我们自行投到了,现在再让我来问问他,这件事究竟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随用手向这燕子的头上一按,果然就闻得呢喃的叫上了几声。陈达喜道:“它已吐了供了,这件事果然是他干的。也罢,且看在他初犯的分上,就把他释放了罢。”只见陈达用手一挥,这燕子早又把羽毛展上一展,突地仍飞到梁上去了。这明明又是献弄本领,抵制对方示威的一种举动。早把柳迟瞧得呆了,一个不留神之下,把手展了开来,那头燕子乘此千载一时的机会,也就冲的一来,仍回到了梁上去。
柳迟连连遭上了这二次的挫败,只呆呆的坐在席上,一点儿也不得劲儿。
不料,这个朴实实的李大牛,倒又要弄出些花样来了,原来他暗自想到:“好小子,拜山就是拜山,为什么要献弄出这些本领来?幸亏我有这位陈兄在此,尚足对付一下,不然,不是要给你这小于占尽上风了么?但是,我自己忝为一寨之主,倘然终席没有一点表现,只和众人一样,呆木木的瞧着他们迭相献弄本领,岂不要被一般小喽罗们所耻笑。那我倒也得想上一个好法子,把自己表现一下方好。”他正在这么想时,忽见一个值席的小喽罗,送了一大盘热腾腾香喷喷的豚肩上来。他眉头一皱,立刻得了一个计较,暗想:“我的飞刀的本领,在绿林之中,不是也颇颇有名的么?如今,何不就在这个上头生出些花样来,也可替我自己撑上一些门面。”当下,就取过一把尖刀来,在豚肩上只一切,即切下方方的一大块肉来,随又举起刀尖,向着那块肉上一戳,即连刀带肉,平举在手中。一壁将身站起,一墅笑微微的说道:“柳兄,请尝尝这豚肩的风味如何?这是我们山寨中属名贵的一种食品呢。”说时迟,那时快,即把这把刀,向着柳迟掷了过去,比流星还要来得迅急。柳迟也是一个老行家,一见这种情形,哪会不懂得他的意思。心想:
这倒也怪不得他,我们二人总算都把本领献过,他倒也不得不来这么的一手呢。当下不慌不忙的,便把口一张,连刀带肉都衔住了。随又在齿间略略的一用力,郡块肉即从刀上落下,然后又是一张口,并运了一股气把刀一吹,把刀便向空中飞起,等到落下来时,早伸出一手接住。于是,又轻轻的把那刀向着桌中一插,恰恰很为凑巧,不偏不倚的,正插在那个豚肩上。这一来,倒又博得合席的人都暗睹喝采不置。独有那李大牛,见自己的本领竟又为他所盖,更是觉着不得劲儿的了。
如是者,又坐上了一会儿。陈达忽含笑向柳迟问道:“柳兄此来,不是要向我取回那件东西么?”柳迟见他竟向自己这般的问起来,倒暗赞一声:这小子好漂亮,不诗我向他诘问得,他倒自己先说了出来了。也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遣:“不错,是要向陈兄索回这件东西。想陈兄也是懂得江湖上的义气的,大概总能立刻见还罢。”好陈达,真有工夫。他一见对方竟是这般的老实不客气,不免又要小弄狡狯。只见他先是哈哈一笑,然后方又说道:“照理呢,这东西本是从柳兄那里取得来的,如今柳兄既然来向我索得,我当然须得立刻归还,不过,要请柳兄想一想,柳兄从前恐怕也有些对不住我的地方,而我的所以斗胆敢在柳兄前干上这件事,也是要以此事为由,可使柳兄明白到我这层意思呢。”他末后这几句话,真比刀锋一般的犀利,却把一个胆大包身的柳迟也呆着在那里了。暗想:他所谓对不住他的事情,大概就是指冒名顶替这一层罢。但这真冤枉之至,我也不过一时好奇心起,将错就错的干了去,何尝是真要冒人家的名儿呢。但此事只有自己心内知道,要在人面前剖白起来,越剖白得厉害,越是给人家笑话。
没有法子可想,他只好这般的说道:“这只可说是彼此的误会,或者也可说是我一时之错,也罢,听你如此说来,莫非在交出这件东西以前,还有什么条件要向我提出么?”陈达笑道:
“你这人倒好聪明,也好漂亮。不错,我在交出这件东西以前,还有上不大不小的一个条件。”
柳迟道:“那么,就请你把这条件说了出来罢。天下的事,最怕是没有条件,有了条件,事情就好办得多了。”陈达道:“我的条件,也是平常之至。这件东西,既是我由你那里盗了来的,那如今你要收回原物,仍须从我这里盗了回去。我们姑以三天或是五天为限,你道好不好?”柳迟听说要教他在三天或是五天之内,把这东西盗了回去,倒又觉得很有兴趣了。想上一想之后,便说道:“这样的办法,倒也很公平,我们就以三天为期罢,”陈达又说道:“可是我还有一句话,要向你附带的声明一下:倘然你在三天之内不能得手,此事便作已了论,此后不论如何,你不能再向我提起这个问题了。”柳迟道:“这是当然的。不过还有一层,你须得明白,这东西并不是属之于我的,我三天之内不能得手,果然不能再向你说什么话,只是这东西的原主儿,倘然要和你办起什么交涉来,我可不能负责。”陈达道:“哦,那原主儿或者还要和我办什么交涉么?好,那不要紧,本来我既得了这件东西,他不来找着我,我还要去找着他,他肯来和我办交涉,那是再好没有的事情了。你放心,我决不会叫你担负什么责任的。”说完,又哈哈大笑不止。柳迟也不管他,即向他们作别了,径自下山而去。
到了晚上,柳迟一切准备停当,又穿上了夜行衣,复向白马山面去,要依照了他们口头所订的条约,实行盗取那个碧玉搬指了。好在这山上的路径,他在日间拜山的时间,早已瞧看得明明白白,所以在这时一点也不感到什么困难。而且照样子瞧去,这班小喽罗们似已得到了李大牛或是陈达的命令,故意对于巡逻上,不似往昔这般的注意,好让他容容易易的走上山去,得到一个盗取这碧玉搬指的机会。因此,一点不费什么手脚,就到了这大寨之前了。可是,当他伏在屋上,只向檐前伸出一个头来,向着下面一望时,却把他骇上了一大跳,原来,这聚义厅中,四处都是灿烂的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好似有上了什么大聚会似的。随又听得一阵笑语声,从厅中随风度出,细听,却就是陈达的声音,正在那里说道:“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应该做得漂亮一些,不但对于巡逻上应该松懈点,便是这件目的物,也坦而白之的放在这张桌上,可以一望即见。他如果真有本领的,尽可跳了下来,把这东西攫之而去呢。”接着,又听得另一阵笑声,这大概是那李大牛所发。一阵笑声之后,并听他在说道:“你自以为这是一种很漂亮的举动,其实照我看来,却不尽然。这件东西,这么坦而白之的放在臬上,虽说是可以使他一望即见,不必再费找寻的工夫,然我们这般人不见得全是死人,会眼睁睁的瞧着他把这东西攫了去,而不一加阻止。那么,他要当着我们这许多人,施展这一点儿的手脚,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他们似已知道柳迟来到了檐前,故意这么的说笑着、问答着,使他明白上一切的情形的。
当下,柳迟当然一句句都听在耳中,不觉又暗想道:“诚然要当着这许多人施展出这神出鬼没的手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我有上很轻捷的一副身手,要我象一头猴子的这么急猱而上,又急猱而下,倒也并不甚难,所可虑的,灯火点得这般的辉煌,当我施展出这一个身手时,万不能逃去他们的视线。如今只要想个方法,能把这厅中的灯火一齐熄灭了去,为时不必过久,二三分钟巳足。这件目的物,就不怕不攫到我的手中来了。”他一想到这里,倒又想起他的师傅金罗汉来。金罗汉的本领真是了得,百步吹灯,在人家已视作一桩绝技。他却满不在乎,只要略略运上一股气,将口一张时,不论有多少盏的灯火,一时间都要熄给他看呢。然而懊悔当时没有向师傅学习得这种本锁,如今要用得着这一项本顿时,却是无法可想了。
不料,就在他这么沉思的时候,忽发见了一个奇迹。这个奇迹,便是这满堂的灯火,他很想一口把来吹了去的,他自己虽没有本领去实行,却已有一人代他干了去了。顿时,便听得厅堂中很有上一阵骚乱,都在那里乱嚷乱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厅中所有的灯火,会一齐熄灭了去,这难道是绐风所吹熄的么?然而,那里有这大的风,而且就是风,也不见得会这般的凑巧,熄得连一盏灯都不剩。当下,那几个首领,如李大牛、陈达等一声人,似乎比大众能镇静一些,不住的在那里禁压着他们,连说:“快静静儿的,别如此的喧闹。”但这件事究竟太不平常了,把大众惊骇得几乎要发狂,一时间要禁压他们,那里会有效,只有那柳迟,却乐得不知所云,依着他的意思,很想乘着这个好机会,马上跳了下去,摸索到了厅堂中,凭着一点敏捷的手法,就把这碧玉搬指攫了来呢。可是,他刚在这么的想,迟疑着还没有向下跳的时候,忽又听得厅中起了一片异乎寻常的喧叫。原来,刚才熄了去的灯火,现在又一盏盏的亮起来了,又恢复了先前的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