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卫弘,心想起父亲提起过,卫弘从夷陵出来,又在南中那混乱地方待过,大概是有这些经历,自家父亲才会破例将他调入治下吧。
“大兄,你怎么了?”
察觉到张毣的神色突然变得落寞起来,在一旁为卫弘整理冶金治所文书的张郁连忙问道。
卫弘也抬起头,瞥见了张毣眼眶中饱含着的泪水。
张毣眨了眨眼睛,咳嗽了两声说道:“无事,风大吹伤了眼睛。”
此时,百里兰端着盒子过来,这是听从卫弘的提议,用来盛装绿豆糕的盒子,昨日归来找到邻街工匠做的。
张毣已经止住了心中的情绪,从百里兰手里接过来盒子,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看上去有些素净了。”
这只是一方造型简朴的盒子,毕竟时间仓促,邻街工匠趁着手头边的木料连夜赶制的,上面没有高深的雕刻技法和复杂的花纹装饰。
一旁的张郁提议道:“既然盒子素净,不如让卫兄添些诗词上去,如何?”
对于这一点,卫弘自然是欣然接纳,毕竟能将脑子里的文字变现成实际的财富,谁能拒绝呢?
卫弘就地拿起一旁的笔墨,在竹简上写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卫弘写完搁笔,捧起竹简左看右看,诗词的意境没有什么问题,内容也和卖绿豆糕很贴切。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字体,太过板正,稍稍有失风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朝廷文书呢。
卫弘将这话一说,然后看向了张毣和张郁,示意让他们来试试临摹一遍。
张毣先泄了气,连忙摆手推辞道:“还是让苍然来吧,我这字还不如卫兄呢,以前可是被我爹好一通教训。”
张郁自是当仁不让,可他写的未必比卫弘好到哪里去。
大汉风行隶书,但隶书至少有八种写法。
其中最广为流行且占据绝对主流的是方正写法,其余写法多被视为小道。
卫弘练字是正昂公教的方正大道,张郁也跟着张裔家传、来敏师传学的也是方正写法。
张郁在隶书写法上,毫无疑问比半吊子的卫弘好到不知哪里去,可他也知道卫弘所要的字体效果偏向于轻盈飘逸一些,所以笔锋柔和了不少。
但动手乍一写,笔下难以糅合脑子里的想法,虽然看着尚可,细看字迹后却也不伦不类的。
却不想一旁看着的百里兰突然说道:“让我试试吧……”
张毣和张郁没有多大意外。在他们看来,卫弘既然在数科文道上有着不弱的造诣,那么一直跟着他的义妹,耳濡目染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卫弘脸上的惊愕却外露得十分明显了,他和百里兰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可从来不知道她还会写字?
在卫弘看来,这个时代下,一位穷的都女扮男装去从军的乡野少女,怎么还会认字呢?
但卫弘还是老实的将手中毛笔递给了百里兰。只见她接到手中,大概许久没碰过毛笔,有些手生,调整了些许时间的握笔姿势。
很快,她就展开竹简在自己的面前,落笔去写,并未去看卫弘写的诗词,而是在竹简上先试试用笔路数,写了三遍卫弘的名字。
大概是找到了昔日的落笔触感,百里兰这才抬头去看卫弘所写的诗词,然后将其临摹在竹简上。
卫弘心中的愕然从未止住,仅仅是从百里兰所写的三次名字中,便能看出来百里兰的书法是经历长时间修习的。
因为卫弘看得出来,百里兰写的三次名字都是不同的隶书写法。
待百里兰搁笔,张郁上前一看,惊讶的说道:“义妹所写的笔画中丝丝露白,似枯笔所写,看上去顾盼生姿、清丽秀逸,这分明是后汉大儒蔡伯喈所创的飞白书!”
张毣更是在旁击掌赞叹道:“我算是服了,难怪先前卫兄弟说的陋室铭里,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一句,若是没点本事,谁敢来这野槐巷老宅呢!”
卫弘的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百里兰,心里琢磨着一些事。
与卫弘对视了一眼,百里兰有些心虚地将眼神躲闪开,随后缓缓解释道:“嗯,写字是我娘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