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好想——着火这么大的动静,眼下“岳为峮的烟土正在司令手里”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他如果不彻底销毁这批烟土,就成了与虎谋皮。
这倒是也正合了顾还亭的意。
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留着这批货。
何楚卿还在身边,亲眼目睹了全程,把他的迫不得已从头看到尾,何乐而不为?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伯乐。
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过一遭,顾还亭的手段用的愈发娴熟,他身上沾了军匪气,剥开了父亲从小为他量身打造的躯壳。
只可惜每一个锻造的经历,不都是能娓娓道来的故事。
听了何楚卿的话,顾司令干脆当着他面吩咐:“剩下的,也销毁了吧。”
虹海入了夜,顾还亭和何楚卿落座在汽车后座,颠颠簸簸地朝着城内驶去。惨白的车灯开路,把面前的沙石都照出了惊悚的轮廓,山间仿佛就他们这一辆小车似的。
二人有一阵没说话,不是因为真无话可说,而是山路崎岖,张嘴就要磕牙。
好不容易等小汽车行进到平缓地带了,何楚卿才迫不及待地道:“将计就计这一套,在司令手中,是玩弄自如啊。”
顾还亭知道他心里有气,听他阴阳怪气的倒觉得好笑,说:“司令不止会这一套,更会强人所难。”
何楚卿登时偏头,警惕地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要你搬个家,去我那里住。”
顾还亭第一次见面时候就想提起,只怕自己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波及了他,但那点儿女情长在眼下,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何楚卿心底一喜,算是被哄好了大半。
高兴归高兴,他面上仍旧不忿地道:“你没事吧?你先是坑了岳先生一笔钱,又探了一把衡容会的底,再一把烧了他的货,现在还让我去住你家?”
司机是个警卫团的兵,听他这话,好奇地从后视镜里觑了一眼司令。
顾司令倒是挺乐呵,几乎同时就敏锐地顺着后视镜扫了一眼。这一眼,衬着点光,碧波荡漾地含着一汪笑意没收住。
警卫员吓一跳,慌忙撤回视线。
顾还亭没在意,接着便又看向身边人,嘴里却不宽宥:“你但凡年纪小点,我连知会你这步都省下了。”
何楚卿却又在此刻认真地考虑了片刻,道:“不行。现在不行,元廊。”他看进司令眼中,“岳先生要是能料到你这个态度,早避之不及了。你才来虹海,还是先摸索摸索环境,别一上来就拿他开刀。”
司令点头道:“我记得往后还有个接风宴,倒是个机会摸一摸虹海的底。”
何楚卿不由又苦笑道:“岳先生连这种事都为你安排好了,的确是花了心思的。”
“他就算知道我们来者不善,也绝不会放弃同军队攀交的机会的。而且,岳为峮不是一向擅长攻心吗?若要以儆效尤,别人的效果总归差一些。”
何楚卿想起点旧事,接着便说:“我倒是想起在玛港时候,我一时冲动,当众收拾了个富家子弟,没成想那人倒是颇给面子,叫我好一阵风光。”
何楚卿从前锋芒太盛,难免招徕祸端。
顾还亭罕见地没打趣,认真地问:“之后呢?”
“之后。。。”何楚卿这才想起来方砚于那龌龊的想法。
当着司令的面,他耳根一红,有点不知道怎么圆:“之后。。。之后他就和盛予其一起,连同警察算计了我。不然,我早跑到海外去了,你我也不会在玛港相见,更不知道——”何楚卿懒散地一靠,抻了抻胳膊,狡黠地一挑眉,“到底多少次和我擦肩而过。”
顾还亭应对自如:“我至今也不知道。”
不得不说,何楚卿从前那张牙舞爪的性子的确吸睛,尤其是对于顾还亭这种,始终被规矩框住的人来说。
顾还亭从一出生,就注定被顾老将军的条条框框塑造成一表人才。顾家耳提面命地灌输给他高尚的品德,贴心地呵护又保全了他的善心。顾家百年树人,唯独没教他怎么做自己。
命运多舛。开战后,顾还亭从军校辍学跟着母亲和妹妹出国,父亲死后又被强推上战场。如此种种,总算让他见识到了大千世界之中的形形色色。
但他骨子里,仍挣扎着想要离经叛道。顾还亭对规矩之外的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鉴赏力。
他自己束缚住了自己,目光却总欣羡地落在那些游刃有余地在道德范围内胡作非为的家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