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少年背着一个塞得鼓鼓的帆布包,一手拎着撑满的纤维袋,一手拖着蓝色行李箱在地上滑行。炎炎夏日,他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单薄的身体支撑着一堆沉重的行囊,不禁令人联想到迟缓的蜗牛,吃力地爬行,留下逶迤的粘液。
少年扯起衣襟抹去汗液,抬头望了眼万里无云,碧蓝如洗的天空,心里嘀咕到:不知道大城市里还能不能看见这么美的蓝天。
不等他感慨,在旁边的人急躁地推搡下,只得亦步亦趋地进入了火车西站的大门。
到了安检口,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在五颜六色的包裹里挑出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没喘口气,身穿警服的安保人员抬手将他拦下。
看着少年一脸发懵的脸,后者不耐烦地道:
“健康码,行程码。”
“哦哦……好。”
他出示二维码后,安保拿着检测棒在他前后象征性的瞎挥了两下,下巴一昂表示放行。
进到候车厅里,又是一片沸沸扬扬的场景,一片巨大的屏幕悬挂在房室中央位置,上边标明了列车号,发车时间,到站时间等诸多信息。
少年对了对手中的车票,四处打量一番,发现早就没了空座椅,只得悻悻的贴着墙壁默立着。
顺着视线的方向,车站里处处是别离,或是像他这样的学子背井离乡,或是商贾赴往远方为生计奔波,或是不同志向的伙伴天各一方。
这里更像是人生的中转站,任由时间把各自带往不同的方向。
人们对于这种宿命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少年暗暗叹息,伶仃的孤影在墙边上仿佛印的愈发深沉。
不知道自己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外婆会不会责备他。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外婆嗔怒的表情,无论是做错了事还是撒谎,那个慈祥的老妇人似乎永远都是笑眯眯的。
尽管她要常年照顾一个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孩,以及一个常年卧病在床上,神志不清的老伴。
“崽崽啊,人活着就要多笑笑,古人说得好啊笑一笑十年少嘛。”她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但听起来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总含着一丝悲天悯人意味。
直到有一天,年龄尚幼的他和小伙伴去街上玩闹,偶然发现路边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佝偻的背的不正是外婆么?他正要幸喜上前,定睛一看,不由惊愕停下脚步。
穿着崭新制服,踩着油亮皮鞋的城管正对着外婆一阵劈头盖脸的痛骂,唾沫星子都兜不住地往她满是皱褶地脸上喷,外婆还在讨好般的陪笑。
“我不是说你,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不守规矩,这里是能摆摊的地方吗?”
城管一副凶恶的嘴脸,一边对着面前的老人指指点点。
“……我在菜市场交不起场地费,我看这新鲜的菜叶喂鸡糟蹋了粮食,所以才……”
“得得得,我成他妈唱白脸的了是吧,我不管你怎么想,今天你不想滚也得滚。”见周围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城管双目圆瞪,语气变得冰冷。
“行行,我走。”
看着老人颤颤巍巍地收摊,他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调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老人还在微笑,但浊黄的双眼已微微泛红。
外婆的笑容,是假的。懵懵懂懂的小孩,毅然攥紧了拳头,满脸写着不甘。
从那天起,他开始懂事起来,不使年数已高的外婆操心。
就连所谓人见人嫌的青春期阶段,他都在兢兢业业专攻学术,和周围那群叛逆的同学相较下显得格格不入,成为了大家口中”邻居家的孩子”。
年少的他仿佛活成了人后半辈子的模样。
人们总说贫苦家的孩子早熟,但这终究只是随口说说罢了,鲜有人明白这句话的真实份量。
就像是上流社会一掷千金的公子哥,永远无法理解贫困山区跋山涉水几公里上学的留守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