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之人如蒙大赦,纷纷叩拜告辞。
殿门吱呀一声关上,遮住了宫闱高墙外泄露的阳光。
第27章落雪红梅
燕宁颓然坐了半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疲倦地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吧,今天我不要人伺候。”
“我已经让他们退下了。”声音沉而清润。
燕宁一直觉得秦鸿风的音色很好听,好像春夜里吹奏的洞箫,月色洒在潇潇的竹林中。尤其是情动时的低喘,每每让他从尾椎处激起一阵战栗。
他们在一年前越了界,原本燕宁觉得会更早一些的,毕竟秦鸿风从未掩饰过对他的兴趣,表面上君臣以礼,背地里勾引撩拨,实属可恶。
他未识过风月滋味,也不好与他撕破脸,只有被逗弄得狠了,才会气急说两句狠话。
前两年他的父王去世,朝堂内一瞬间风云变幻。
雍州城内响彻祭奠的锣鼓哀乐,王宫内终日香烟缭绕,盛夏茂密的枝叶遮不住灼热的阳光。
他忙于主持丧礼祭祀和继位的事宜,终日被黑衣缟素的礼官宫仆包围着,疲惫不堪。等一切尘埃落定,朝堂事宜重回轨道,太后垂帘听政,他被放置在王座上左支右绌时,才恍然惊觉秦鸿风不见了。
他匆匆微服去了宫外赏赐给秦鸿风的宅邸,因久不住人,这儿只有一个老仆和两个杂役帮忙收拾,询问一番,都没见过主人,又回了侧殿,发现起居用品都在,可这些都是后来添置的,那人原先就是孑然一身而来,再袖手空空而去也不无可能。他满心忧虑,惊觉秦鸿风若走了,他果真毫无找寻他的地方。
后来去了钦天监找南宫怀瑾,怀瑾只说缘分未断,却满面忧虑,犹豫地说,郗国会有一场灾难,还是存亡的大劫。那与秦鸿风有关吗?燕宁问。南宫怀瑾眼内皆是空洞,我不知道,我算不出,也许转机与灾殃都在他的身上。那如果他走了会怎么样?怀瑾指了指钦天监穹顶的星空图,低低地说,有一颗星会熄灭。
从钦天监出来后,燕宁一直不安,他暗地里派了一队亲兵去找秦鸿风下落,可人海茫茫里找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宛如大海捞针,又不敢对外声张,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
殷太后控制着朝堂大局,三番四次打压燕宁提拔的大臣,幸运一些的贬官降职落个闲差,倒霉一些的被安上莫须有的罪状发配落狱。宫里伺候他的人也换了两拨,小顺子因打碎了个琉璃灯盏险些被当场打死,春娘明升实贬,被调离了宣华殿。每日伺候他的宫人,都顶着张一成不变、诚惶诚恐的僵硬面孔,燕宁在那些陌生的脸上能看到太后财狼一般的野心和恶毒。
自那以后,宫人们都说新登基的郗王突然性情大变,从沉稳谦逊变得阴沉暴躁、抑郁不振,稍有不顺心便对宫里的人又打又骂,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朝中大臣见燕宁即位后毫无建树、软弱无能,由此向太后投诚的也有不少。殷太后刚开始也有怀疑,对燕宁仍旧提防的很,每日都要密探回报两次,但日久天长的确相安无事,她回到了熟悉的高人一等的位置,手握赫赫权柄,在阿谀谄媚中磨钝了感官,渐渐放松了警惕。
宣华殿的寝居大而空旷,好像拥了再多的炭火也烤不暖,常年有乌鸦嘶哑的啼叫在屋梁上盘旋。
燕宁从未想过,在正式坐上郗王的位置后会是这样的局面。他本以为他能一展抱负,再无人能操控他,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从一个残破的牢笼换到了一座更大的观赏用的鸟笼,从四面八方投射来不怀好意的视线,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白长了身华丽的翠羽,终其一生也无用武之地。
为了向殷国示好,大量的粮食金银和劳力被运送出去,郗国俨然成了殷国的一个附属国。他能听见宫外黎民的哀求,瞧见饿殍遍地的惨况,南方发了大水,赈灾的粮食到了地方却成了只剩一半的米糠,官僚层层盘剥,沿海的渔民迫于生计成了海盗……新来的小太监在宫檐下低低地哭诉,打起冰冷的井水跪着清洗地砖,冻得青白的小手上疤痕交错。
他枯坐在案前,无心翻看的书卷被冷风吹乱,窗棂上系着一只小巧的纸鹤,被风吹得在空中徒劳地打转。
等到来年五月石榴花开的时候,秦鸿风终于回来了。
燕宁摆了酒宴为他接风洗尘,问他去了哪里。他笑而不语,只晃着折扇,用一路风景见闻搪塞。
燕宁挖出了前些年埋在桃树下的酒,拍开了红泥封启坛,满屋酒香四溢。
等到酒酣耳热时,燕宁挥退了殿内宫仆,才低低说了这一年宫中的变故。
“王上受苦了。”秦鸿风叹息一声。
燕宁执着酒壶走过去,给他倒了满杯,“爱卿这一年音讯全无,这次回来又打算待多久?”
秦鸿风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想了想道,“你何时不需要我了,我便走了。”
“那上次呢?”燕宁笑了笑,“为何要走?”
秦鸿风避而不谈,“这一年里我走遍了郗国的疆域,郗国比我预想中的要大得多,也好看得多,你自小就在宫中,虽然拥有这块地方,却从来没完整地看到过自己统辖的疆域。我原先想多留一会儿,画些画回来送给你,可在路上遇见了你派出来找我的人,我想你一定是遇到麻烦了,就匆忙赶回来了。”
“是啊,”燕宁也叹息一声,“的确不太好,遇到了些麻烦,后院有一株桃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