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赵昀看也不看梅驸马,只管抬脚上台阶,四郎紧跟在他身後,才到殿门又转身道:“去传刑部堂官来见朕。”
四郎忙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到院门时听赵昀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叫那畜生进来!”便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梅驸马躬著身子一溜儿小跑进殿去。
一时传了刑部堂官过来,只听得屋子里赵昀喝道:“快滚!”只见梅驸马又如前一般躬著身子,一溜烟出来,迎头遇上四郎等人,见了四郎等就把脸一低,四郎仍是瞧见他脸上五根通红的指印,不由暗暗好笑,那梅驸马并非出身什麽世家,当年在京中没了盘缠,只好上东岳庙前头卖艺,不料想那一日正逢著玉安公主出来烧香,一眼瞅上了梅驸马人材俊俏,身手了得,便招为驸马,这梅驸马出身虽不高,但论起吃喝玩乐来,却几年便成了行家里手,最是肯与贵公子们玩乐的,只是罗新城瞧不上他骡马贩子出身,到极少与这人往来,四郎也就自然远著这人。
赵昀时常发起脾气来,往往不论青红皂白,张口就骂,抬手就打,直如教训龟儿子一般,好在这人面皮甚厚,再不见他羞愧。此时四郎见他去了,因让开路出来,请刑部堂官进去,自己守在殿门外,看看日头已经渐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有轮值的侍卫来换班,赵昀仍与那刑部堂官在里头说话,四郎吩咐了些事情,便交了腰牌,自出宫去。
这一日罗新城却不在城中,在城外庄子上,他的家人又在当地惹了祸事,打伤了人,对方正是上次强占了土地的那刘太公,罗新城便急忙去,四郎因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四处树敌,罗新城嘻嘻一笑,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兀自带了五六个家人,前呼後拥地去了。
四郎便慢慢顺著汴河踱著,天色尚未全黑,河两边的烟柳花巷早已经笙歌燕舞起来,几只妓船在河上慢慢画著,四郎便寻思找个酒楼吃些酒,才要行进一间相熟的酒店,袖子却被人一扯,因回头看时,却是个汉子,头上戴顶范阳毡笠儿,遮住半张脸孔,瞧不清模样,四郎正要说话,那人却低声道:“燕侍卫,这边来有话儿说。”
四郎虽觉奇怪,却也不惧,因跟了那人上了个酒楼,进了一间齐楚阁儿,汉子便摘下帽来,只见他长大身材,虽比前瘦了些,四郎仍一眼认出,正是那日放走了的胡海,顿时惊得一身冷汗,道:“哥哥如何在这里?”
那胡海扑地便拜,四郎搀扶不迭。
胡海跪在地上道:“那日逃得性命,将养几月,身上伤已自好了,只是兄弟救命之情,不能不来谢。”四郎便跺足道:“如今外头天罗地网,发了海捕文书,四下里捉拿你,你怎如何胆大?”
胡海因道:“事到如今实话与兄弟说,哥哥那年生意折亏了本钱,又被官府勒逼,走投无路在大名府青峰山上落草为寇,至今三年了。”
四郎不由暗暗叫苦,青峰山那一夥贼人,向来与朝廷是死对头,几次三番谋刺皇帝都是他们,山上与燕云节度使两相勾连,正是赵昀两大心腹重患。
四郎因道:“既然哥哥逃得性命真正是大大幸事,只不知识今日如何敢来,须知朝廷发下了海捕文书,四下里要拿哥哥呢。”
那胡海便摸出一袋金银道:“我们当家哥哥闻听得燕侍卫大义,因说救命之恩不可或忘,命我将金银下山,谢过四郎,如今有当家哥哥书信一封在此,教带予你看。”
四郎只得取了那信看时,却原来是邀他上山,匆匆看了道:“这事不成,四郎是个清白男儿,如何肯落草?上覆你家哥哥,非是燕四不领情,实在是父母身体不敢污了清白。”
胡海见他坚执不肯,便不再勉强,却死活在留下那袋金银,四郎再四推却,却只推托不得,看看天色已晚,只得收了道:“如今城门将关,你还是赶紧出城!”
胡海只得别了四郎,又拜了四拜,因道:“四郎将来如有事,只管上大名府来寻我,我这便去了。”说著一辑,真个走了。
这里四郎直到他去得远了,又叫了酒菜,自吃,一面想这件事,心里头疑团丛生,恨罗新城不在这里,只得将来说与他听。
一时酒菜都用尽了,便裹了金银,夹了那封书信,吃得有七八分酒,趔趄而行,只听得四周酒楼茶肆里,笙箫管乐,四下飘起,乐伎们唱小曲儿的声音此起彼处,那京城果然是天下第一等热闹繁华地,但见那些女子们倚门或唱或笑,有的便与在人门前打情骂俏,奢糜浮浪,不一而足。
四郎只顾走著,却有些儿头重脚轻,正行之间,一顶小轿正自身边抬过,轿夫大呼小喝地,脚步冲冲,行人避让不及,四郎有些酒的人,却闪避不开,几乎被撞下汴河,因立住了脚,乜斜了醉眼道:“吠,你是哪里的鸟人,竟然来冲撞老爷!”
那随行小厮却不理会,只顾叫快些走,四郎便大怒,赶上去楂手要打,一个老成的家院忙拦住道:“这位大爷,且莫生气,这厮不会说话冲撞大爷,老汉这里赔个礼,实在是我家娘子有急事儿,要得快行,大爷且饶他这一回吧。”
四郎见那老家院须发都有些白了,因道:“我倒有些儿识得你,你是哪一家的家院?”那老汉便忙道:“老汉却不识得大爷,既是爷觉得面熟,那便放我等去吧,我家官人在家苦等娘子哩。”
四郎便放脱他,点了点头:“如此你等便去。”
觑著那轿去时,却见那轿帘儿掀起些角边,露出那娘子半边脸儿,一则天有些黑,二则四郎吃了酒,模模糊糊并没看真,只瞧著那轿去了,站在河边儿上兀自发晕,因提了那袋子,摸回自己宅中,一头扑到在床上睡了,一时突然便见娘子立在面前,似笑非笑,四郎又惊又喜,伸手去拉,因问:“你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一语才出,娘子便蓦地不见,顿时惊醒过来,原来却是吃醉了,合衣睡著,作了一梦,梦见了娘子,一时间出了一层的汗,连小衣儿都湿得透了,下床来盆中找些水抹了把脸,灯也不点,坐在床沿上只管呆想,因寻思,如何梦到她?
娘子才失时,天天地梦见,後来慢慢地不再梦见,这几个月与罗新城一双两好,更难想起娘子,心满意足,几乎连梦也不做,如何今晚却又梦见?在那里苦苦寻思良久,猛然间便想起来,那可不是她?
那轿子里的女娘,临去时掀起轿帘来瞧了四郎一眼,虽只得半边脸儿,当时又醉得迷迷糊糊,这时候想起来,那可不正是娘子?
顿时满腹心思涌上来,再也睡不著,巴到天亮,叫人备了马,一路往城外罗庄赶去。
天色还很早,罗庄里晓雾初散,林间鸟声婉转,四郎也无心去赏,只顾一头奔到那门上,拍得两三下,只听得里头狗叫,又好笑,上次罗新城那条心爱的猎犬阿三被四郎踢死,转而便又养了一条大狗,唤著阿四,罗新城因笑道:“你是阿四,他也是阿四,看你还踢杀它不!”
正想著,门便开了,那阿四一头窜出来,四郎便一挥拳头,吓得那狗退了一边,四郎便直闯进去,家人早已经认得他,也无人拦他,有人便指给他道:“侯爷在花园里头演习驽箭呢。”
当下奔到花园子去,果然见罗新城穿了一身月白窄袖衫子,束著腰,结著长发,在那里射树上的鸟雀,见四郎急得一头汗水地冲进来,因抛下驽弓,讶异道:“这清早功夫,你如何来了?”
四郎在他跟前煞住脚,一头热汗,跑得气喘,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她……我看到她了!”
罗新城莫名其妙:“你看见谁啦?”
四郎咽了一口唾沫,又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娘子,昨天晚上我看见我娘子了!”
便听得当地一声响,罗新城手里的箭壶掉在地下,乱七八糟只落了一地的驽箭。
半日,却弯下腰一枝枝将驽箭拾起来,又装进箭壶,方慢慢地道:“在哪里见来?”四郎起初见他只是不答言,不知他什麽意思,这是听他问,便道:“昨晚在汴河边。”
罗新城因问:“却是怎麽见著?”
四郎便抹一把汗水道:“我换了班下来,没处去,在汴河边乱逛,遇著……遇著相熟的兄弟,在酒楼里吃了些酒,因醉了,撞上她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