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帅,副官说,有一位洋人上层军官求见。”小厮几次三番犹豫,还是因着怕贻误战机、而坦言相告道:
“副官特意嘱托,那个洋人的身份要我感知大帅,是您从前五姨太的丈夫。”
“柴姣?”方幼萍于叔父开口前,先讶然下意识脱口而出。
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过分惊诧,悻悻笑道:“什么丈夫,姘头而已。”
她并不怨恨柴姣,深仇大恨是件辛苦事。何况她可不讲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一般当场就报了。
不过陈述事实,兼之觉着这样的说法是无稽之谈。
“嗯,知道了。让副官进来说吧。”蒋理承面色如旧,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仿佛听见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见方幼萍朝他瞪眼睛,训斥道:“每天睡觉时办公,用饭时办公,别说去征战,就算不打,他们光是耗,都能把您耗死。活的年头长,又何尝不是一种胜利?”
蒋理承欣然听着,甚至看她小大人的样子,让他十分享受有妻子管束的感觉。
他也很庆幸,她盛怒之下,也没有口不择言地说出——他是盼着跟旧情人约会,才这般迫不及待。
“他们耗不过我,不是抽大烟,就是在姨太太身上纵欲过度。而我清心寡欲,能长命百岁。哪怕是为了多陪萍儿几年,也不想那么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蒋理承嘴上这般说,还是有几分烦躁:
“真是麻烦。洋人跟我往来颇多,之前还有南方报纸写,我做了洋人的走狗。只不过逗逗他们罢了。我宁可内战全面溃败,也不会让洋人有机可乘。”
这话若是旁人听见,会以为他在夸夸其词,刚吃了败仗,不说技不如人,还说是礼让对手三分。
但换在方幼萍身上,她永远是信任他的,相信他的势如破竹,相信他的统帅能力,知道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没本事、只会空口无凭、说大话的人。
早膳端上来,中西合并,一应俱全。方幼萍虽不情愿,却也没法管着你。毕竟他放下食物,直接去跟副官交代正事,已是做了退让,实属不易。
直到看见副官身影时,蒋理承不悦地皱了皱眉:“才将这个小祖宗哄好了,那个丧门星就又来,真是阴魂不散。再给我搅和的小姑娘纠缠不休,我杀了她。”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但副官既然到了跟前,就得回话:“大帅,属下也不知五夫人……不,柴小姐为何要过来。但这次……好像就是她牵线搭桥的。她是为了您好,当然,不是因着留情,而是她儿子在你手上,我们捏着她的软肋。”
副官的意思,是借着小少爷大做文章,拿捏柴姣这个故人。让她去给新婚燕尔的丈夫吹枕边风,从而拿捏她的丈夫。
虽然有几分无情,但虎毒不食子。小少爷生在富贵窝里,就得为家族做贡献,为父亲分忧。
“分明是你把持不住自己,还怪五妈妈太迷人。也是我没本事,让你不能因为满眼都是我,而自动拒绝身边的莺莺燕燕。”方幼萍没那只心疼男人、对女人就重拳出击的毛病。便是烽火戏诸侯,也没得只怪祸国妖姬,不管昏君的。
蒋理承又何尝不后悔?为个今日弃妇,明日就另攀高枝的荡妇,气得小姑娘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太不值得。
但转念一想,自己妻妾成群,指望这些被他逐出家门的女人,为他立个贞节牌坊,也是不现实的事。
即便不是为着柴姣这个有本事、又三心两意的女人,便是为着那等痴情种,也不值得让他放弃他的小丫头。
“如今她过的好,叔父怎么反倒不高兴了。难不成是由爱生恨。我确实没那毛病,即便我不在叔父跟前,也从未想看您落魄失意,且永远祝你万事顺遂、长命百岁。”不是宠妃对帝王的惶恐,而不得不低头。而是她对他的留情,没有怨怼。
方幼萍给他倒了杯牛乳,又盛了面条,上面浇了厚厚的肉丝。
“我对她没有因爱生恨,你对我倒是像对待路人,不悲不喜、无关痛痒。”蒋理承吃着饭,失意副官落座,在自己身边。
随口关心道:“你用早饭了没?一块吃点。”
副官昨天找了他大半宿,又一路坐专列从天津卫过来,此刻腹中空空,倒是也没什么胃口。被磨砺出来的心理素质,可以随时吃饭入睡,倒是还没心大到、去大帅和夫人中间插一脚,看他们小夫妻用膳,自己也大咧咧地坐下一起吃。
“谢大帅夫人,我在火车上吃过了。”
对于是否利用儿子和前姨娘,蒋理承未置可否,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听副官继续出着主意:
“大帅,依属下之见,您不必抗拒这个洋人军官。我知道您一向不愿崇洋媚外,也憎恶倚靠女人,觉着那很没用。但您有没有想过,万物皆有利于我,咱们保不齐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东山再起呢。”
蒋理承没打断,其实在他没充当军师前,就在考虑这个可能性。
“只是,若真借着洋人的实力,一举平定南方,只怕哪怕德胜凯旋,也是胜之不武。”
“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待大帅功成名就那天,再修缮美化自己的过去,又有何妨。”副官劝道,倒是没他这么多包袱,更没什么文人风骨。
“总比他们一手遮天,哪怕污名缠身,您名垂千古,但踌躇满志要强。他们倒是想有境外势力支持,只是没人理会他们。哪怕他想做洋人的傀儡,都不被挑中。”
“是啊,叔父,这次我倒是觉着,他说的没错。虽您没那么完美,也是肉体凡胎。但也比西北督军和江南夫君好多了。”方幼萍难得这回跟他达成一致:“早点统一,结束战乱,让百姓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士兵不用马革裹尸、不用与家人分离。安心农耕织补、读书就医才是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