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下了一场雨,使得山区道路变得格外泥泞。
方幼萍在德胜凯旋后,并未参与庆功宴,而是在那间军用帐篷里进进出出。针筒与药水碰撞,混合着她的微微喘息声,额头上渗出细细蜜蜜汗珠,分不清是劳累过度,还是淋了雨。
直到换完最后一个纱布,短暂休憩时,小护士进来传话:“方小姐,外面有位军官找你。”
“军官?可有说是谁吗。”方幼萍拎着水壶,猛灌了一口,险些呛到。一阵清凉沁人心脾后,倒是缓解了一身疲乏。
“又是蒋浚业那小子是吧?”
不过想来也不太可能,因着蒋浚业才忙着跟西北督军于东泽谈判,不是重新划分地盘,而是打得他背井离乡。
若是他,小护士不会不认得。
直到走出帐篷,就见蒋浚业一身军装军靴站在那儿,也未撑伞,好在雨势小了很多。
“忙完了?”方幼萍伸手,将他拉到屋檐下避雨:“西北的雨,不似江南,吹下来柔柔地打在脸上,都像安抚。你仔细别着了风寒。”
“谢姐姐关心。嗯,才谈判完,就想来看看你。我还以为你会在我父亲那儿,没曾想还在这里忙碌着。在这里好啊,你没急着去我父亲那儿邀功,正好让我先去表忠心。我虽不如你在父亲那儿得宠,但去的早,恶人先告状,说不定就能多冒领一份功劳。”蒋浚业好一番画蛇添足,越解释越缭乱,最后干脆放弃自我描摹。
卑劣地坦白了:“江南的雨什么样,我却是不懂。想必大哥比我更了解,毕竟他的娇妻美妾都是江南的。而我一无所有呢,姐姐。”
“颐图也是拿军功说话,你如今立下了汗马功劳,回去也可以让叔父给你安排娇妻美妾。”方幼萍从前未怎么关注过他,更不知这个庶子的桃色新闻。
只是顺着他的话头,陪着他打趣了句:“那你可以今晚就去你父亲那儿,我这里还得忙几天。”
“不去,我也忙。倒是你,谢谢姐姐关心我淋不淋雨。”蒋浚业抱臂看着她,薄唇紧抿着,开始狮子大开口:
“我为姐姐提供庇护和便利,姐姐是不是应该有一些回馈?”
“我不是关心你,我只是心疼药。现在物资短缺,不想把珍贵的药品,用在不爱惜自己身体、故意伤害自己、把自己弄病的人的身上。”方幼萍觉着他好矛盾,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是不是连日征战耗费了太多体力、又在谈判桌上周旋浪费了太多脑力,便没什么逻辑了。
不管是行动还是语言,都变得没什么逻辑。
“我从前还不知二公子这般小气,给一点蝇头小利,就要高回报。早知道,就不要你的水了。我若是不惜麻烦叔父,想要什么没有?难不成,小将军对你那些属下,也这样锱铢必较的?”
“是啊,到底是父亲掌权,姐姐想要什么,都不必同我开口。有父亲对你的庇护,你不再需要任何人。”蒋浚业神情有几分恍惚,还想再说些什么,已被方幼萍捂住了嘴。
“脑子不清醒,就去城中妓院找点姑娘,泄泄邪火。别在我这说胡话,别害我,别让你自己因小失大。”
“哪儿还有妓女?不是被你跟刘议泽查封了?”想来他觉着有几分可笑,从前那些跳脚的起义军、打着为刘议泽报仇的旗号,如今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愈发坚定了他主战的念头,一切魑魅魍魉,全是因为揍得轻。
方幼萍是在翌日回叔父所在的城中公馆的,在浴桶里泡了很久,仍旧觉着洗不清这一身血腥味儿。
从浴桶里爬出来的时候,黄昏悄然已至,天色将明将暗,她用浴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开来,边走边擦。
洋人的睡裙裹在身上,交之从前还有几分松松垮垮,一根细细的带子系着。
才看见叔父的身影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还未开口主动同他打招呼,就被他紧紧揽在怀里,随后低头,在她樱唇上反复碾压。
“小东西,我想弄死你。在前线一待数日,不想我,也从不回来看我。小野猫,不知道家在哪儿是不是?”
蒋理承不是没想过强制执行,将她叫回来,哪怕并无什么事需要吩咐。亦或微服私访,去前线看她,但都被自己否了。
“我也很忙,忙的犹如陀螺,走不开。陡然强迫你回来,怕你生气,因知晓你放不下前线那些伤员。想任性去前线看你,可我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遇行刺客死他乡,那边前功尽弃了。”
西北与北疆不同,于东泽死了,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其余势力还会蠢蠢欲动。但蒋理承一死,北疆立即群龙无首,他的几个儿子不会抱成一团,众人拾柴火焰高,而是会一团散沙,之后别人逐一击破。
“萍萍,原谅我。我并非觉着国家大事比你重要,我是身不由己。”
“即便你那样觉得,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就像,我也不能为了照顾你的情绪,就离开前线。虽我知道军医和护士,也能做的很好。”方幼萍被他箍紧了腰,紧贴着胸口,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几次都箍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哪有不在意叔父,你在前线,不也是替你分忧吗?”
“你那是替我分忧,还是让我担忧?现在军医紧缺,但还真不缺你这一个。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蒋理承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再者说,你那是为了我吗?你一来为了练手,二来为了见世面,三来为了天下苍生。而我,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他想来便觉着后怕,若是小丫头真出了什么事,不管是阵亡,还是受伤,他要如何能够承受呢。
蒋理承欲低头再吻吻她的发丝,次子已未经过卫兵同传,便直直地闯了进来。
眼睛直勾勾又热辣地粘在小妈身上,将她从头发丝望到了脚趾头,依旧看不够似的。
开口,跟父亲回禀着:“爹爹,北疆那边传来战报,称是邻国蠢蠢欲动,按耐不住,预备交火,攻占我北地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