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的门户清理干净了,又恢复了往昔宁静。
小厮和丫鬟也十分有眼力见地、在主子们风平浪静的间隙,将散落一地的餐盘和碎玻璃打扫干净。
小厨房重新端上来珍馐,小少爷蒋泓浩也迟迟赶到。
方幼萍看着他又长大了些,也长高了些,跟柴姣像了个十成十的容貌,眉眼皆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
一瞬间心软的不像话,尤其想起跟柴姣在船上度过的岁月。
主动给小少爷舀了勺汤,送到他身边,又同他招呼了声:“数月不见,小不点又长高了。近来可有读什么书?”
“回小妈,如果战事才平息,北疆的生产生活刚恢复。抵御外敌时,我没出什么力,不能反倒给爹爹添麻烦。父亲准备近日将我送到军校去,跟兄长们一块读书、拉练。”蒋泓浩主动起身,双手接过汤碗,以示恭敬。强忍着烫,愣是面无异色,又重新坐了回去。
“谢小妈的汤。”
方才餐厅里,杨霄阳因冲撞了主母、而被打死的事,他听闻了。
此刻愈发夹着尾巴做人,尤其又长大了一岁,便比从前更成熟了许多。
四十岁和四十一岁,兴许没有区别。但三四岁,和五六岁的孩子,差距很大,仿佛换了一个人,也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父亲,小妈,儿并非无故来迟。相反。儿来的最早。我来的时候,餐厅还没有人。听仆妇说,要老爷和夫人都过来,才开始上菜,才先回房里等候吩咐。哪知小厮过来通传时,我竟成了最后一个。来迟了,还请父亲、小妈,和两位兄长恕罪。”
同时,蒋浚业也在心底泛起了嘀咕和不理解。小妈从前对自己不坏,只是称不上关爱,十分冷漠,就像她对待所有人时那样。
为何突然这般殷勤了?热络的,都不像她这清冷的性子了。
“来迟了又何妨?小妈与爹爹好久没见,可不得耳鬓厮磨一番,以解相思。”蒋浚业迟迟未开口,一张嘴,就解了他的疑惑:
“小妈可是觉着,大哥夺嫡无望,故而向幼子抛去橄榄枝。我倒是好奇,他哪里让你觉着,能得父亲信赖、可以做接班人?”
方幼萍面颊微红,睃了他一眼,想用眼神提醒他,可他却仿佛瞎了一般,反应迟钝,丝毫不接茬。
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开口:“前面有杨霄阳的事,还不长记性,在这里口无遮拦。真是反了你了,你以为在帅府没人能治的了你了。”
“自然不是觉着自己有多厉害,没人敢动,便学年羹尧欺君罔上。而是实话实说,都不行吗?我说的是实话,杨霄阳说的是吗?”蒋浚业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摸出烟,没摆出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样,只是看上去一脸颓靡。
仿佛一切都浑然不放在心上,甚至故意想要激怒谁一般。若是有人给他诞下一些惩处,反倒让他称心如意了。
“而且得罪了父亲,有什么关系?得罪了小妈,才叫可怕。父亲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小妈若是生气了,父亲可得为小妈冲冠一怒为红颜。”
蒋颐图也察觉出了弟弟的异常,才没了一个美妾,此刻却由不得他心绪复杂。帅府容不下他的情绪,没人在乎他是不舍,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却不得不在此刻,再度立即站出来,力挽狂澜,替弟弟解释:“二弟也是笑谈。若真有什么手足相残的夺嫡,谁也不敢将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了。”
蒋浚业不需要他解释,也压根不领情。打从安插在父亲身边的心腹来报,说小妈言谈举止间、劝父亲立大哥为储君,蒋浚业的心态就彻底崩了。
眼下,也是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感:“父亲,我愿意卸下兵权,交还给您,亦或给大哥。左右兄长现在身体痊愈了,又经历过内战,有经验有头脑。不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只会纸上谈兵。所以父亲也可以放心。”
“你在说什么胡话?谁得罪了你,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方幼萍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在叔父一锤定音前,尽可能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
而且他那句话说得不对,并不是杨霄阳得罪了自己、罪无可恕;而他得罪了父亲,便可以无灾无恙。而是,妾通婢子,如何能跟帅府战功赫赫的公子比?
杨霄阳在杨家是亲生骨肉,不是那些姨太太能比的。在帅府,她就是一个普通姨太太罢了。
“而且你现在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因为你士气高涨,锦旗所到之处,万民臣服。你要现在解甲归田,必然动摇军心。”
“哦,我知道了,原来我是身上还有可用之处,需要我去练兵。那就等父亲和小妈,什么时候用不到我了,跟我说一声。我会立即退位让贤,免得在这碍别人的眼。”蒋浚业点了烟,对桌上的珍馐没有丝毫兴趣,只慢条斯理抽着烟。
自嘲道:“不然怎么办呢?我又没有五姨太那样的娘亲,精明强干,人在帅府时,能护着自己崽崽。哪怕不在帅府时,都不忘替儿子谋划。又非嫡出、长子,更不得父亲宠爱,没人教导我。也没有私塾先生,像太子太傅那样,做我的心腹和左膀右臂,给我指引。”
他一直单打独斗,他累了。
“别说胡话了。父亲惯着你,你别不识惯。不然也不会让你挂帅,毕竟可用的将才那么多。如今让你掌兵权,你就好好替父亲分忧。父亲不跟你计较,不是朝中无人可用,而是对你宠溺纵容,你别不懂事。”蒋颐图安抚完弟弟后,又表了态:
“我对你没有半分不满,不管当着家人的面儿,还是私底下。若有谁传小话,亦或给你这样的误解,我现在当着父亲的面,正式给你解释一下。我也没想过跟你争,你能长大、立起来了,替父亲分忧,我比谁都高兴。”
“是啊。颐图哥哥的眼睛虽恢复了视力,但到底不想从前,还需要治疗。健康是一辈子的大事,就算他眼红你在父亲跟前得宠,对你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方幼萍见餐桌上的气氛剑拔弩张,试着玩笑了一句缓和关系:
“还是说,二公子这次德胜凯旋,叔父没及时给你想要的奖赏?”
蒋理承迟迟开口,不是给小姑娘一个台阶,而是是这个突然叛逆的老二一个台阶:“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爹,我想成亲。”蒋浚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