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席后,刘议泽并非像没见过世面的寒门那样,大快朵颐。
而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哪怕他一路风尘仆仆,还真有几分饿了。
“方同学,其实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这么文静。不然平时跟其他挚友在一起,都表现出自在洒脱的一面。不仅不会弄出资本主义少爷扭捏这一套,还最是烦小资情调的。”
“怎么当糙汉?卷起裤腿,翘着二郎腿,把腿放在桌子上吗?”方幼萍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还真的很难代入到他身上。
“这说明你思想进步的,还是不够彻底。不然追求真正的自由,应该不顾旁人眼光。不过,就算你告诉我,你为了我做出那些改变,我也不会领情的。因为我是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人。”
“不顾旁人的眼光,还是得在乎朋友的感受。我做的很多事,都是不要你有回应的。只是这样做能让我自己舒服,所以实不必放在心上。”刘议泽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只排骨,借她的花献他的佛。
记继续道:“也许你说得是对的,本身我的性格就很内敛。也确实不必为了跟资本家划清界限,而去做出我不擅长的糙汉模样。”
方幼萍从前倒不知他这么有趣,“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来北疆。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来为我父亲贺寿的。我不觉得你会关注北疆新闻,知道他今日生气。且你过来,怎不提前同我打个招呼,怕我不应允?”
“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有预谋。”刘议泽放下筷子,没怎么吃饱,但去别人家中做客的基本教养还是有。
“我正要跟你说呢,这次过来,是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商议过,想来北疆这边解救妓女。”
方幼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虽以前也听刘议泽谈过底层翻身做主人,贫民也有人权。从抵触,到认同,她花了不少时间。
但真去做,对她来说,还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我不是光说不练,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从前都挺果断的,但这事吧,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我能接受别人干这事,且也可以认同是正确的。只是让我去做,嗯……”
方幼萍少有这样陷入沉思、欲言又止的时候,总是她让对方哑口无言,还少有被别人弄不会了的时候。
“你怎么就确认,我会答应?”
“我这次过来,唐突打扰,十分冒昧。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的,奈何行程匆匆。也没给叔父带贺寿礼物,太失礼了。”刘议泽挺诚恳的,也没了方才的洒脱劲儿,成了个懂礼貌的人。
“我没有确认你会点头,虽然我也很想跟你风雨共同途。你若是不愿意,可以不将此事惊动更多人吗?”
“跟随也好,阻止也罢。我觉得,我更适合隔岸观火。”方幼萍心里挣扎的厉害,已决定随他同去了,只是在犹豫是不是带着卫兵,还是只身一人。
“你希望我带些护院吗?若多些打手,我们更容易成事些。可也容易惊动叔父,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擅自动他歌舞升平的格局。”
至于他空着手来,没带什么礼物,方幼萍压根不放在心上。她不是那在意虚礼的人,且方家什么都不缺,也看不上他那三包果子两包糖。准确的说,是看不上任何人的贺礼。
方家掌控北疆,苏俄和东洋的贡品,总要先过过方家的手。旁人眼里的珍宝,在方家眼里,只是破烂。
“你能与我们同行,我真的太高兴了。至于帮手,又不是滥竽充数的,当然是越多越好。”刘议泽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压根没想过这个大小姐能同意,纯粹是抱着过来碰碰运气的想法。
“我想大帅即便知道,也不会阻止的。不是他对你有多纵容,当然,他也是很看重你的。只是这在他眼里,比起军国大事,根本就是一点小事。他怎会去管,今日商服是不是转换了位置,学堂里教育有了怎样的变革。”
“所以,你们就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悄行动,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思想。你这种攻心战才是最可怕的,比直接俘虏,还狠上三分。”方幼萍汗毛竖起,也不知为着什么。
她能确认的是,她不是为着他的理想、与他志同道合而震颤;也不是因为担心他,触怒当局,被抓而恐慌;更不是担心叔父,面对这些蛀虫,而没有一丝防备。
是冥冥之中,她嗅到了万象一新的味道,好像朝代更迭近在咫尺,时代的车轮滚滚碾过,新气象注定会取代旧势力。
思绪混乱着开了口:“可是你怎么知道,又能够确认,那些勾栏女需要你们拯救,或者想被你们救赎呢?你大抵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当扬州瘦马。有一阵子女主是瘦马的话本小说,卖得特别好。”
“因为你从未去过妓院,站在岸上,看着河里的人搔首弄姿,总以为她们在吟风弄月。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没有一个女人,是自愿去做妓女的。但凡她们有其他出路,诸如读书、嫁人、工作,她都不会去接客。”
“我从前读书的时候,在请私塾先生之前,读过两天学堂。有一个女同学便是,她嫌读书辛苦,便去歌舞厅端盘子,被沽客上下其手,直接曲意逢迎,后来就做了妓女。”方幼萍还是觉着他太绝对了,凡事都不能把话说死了。
“还有很多女子,用百乐门唱歌的身份做遮掩,其实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床了。这不也是一种妓女?等她钓了更强的,就上岸直接嫁人了。”
至于那些被大家族培养出来的歌舞伎,伶人坊里,各个各个勾心斗角,为个男人抢破头。今日做了这个老爷的通房,明日又被卖给那个老爷做妾氏。若不是甘心乐意的,为何吃着同性的人血馒头,搞雌竞和宅斗这么积极呢?
“其实我还真有点好奇,你对此事这般热衷,是她们向你求救了,还是你个人英雄主义,妄加揣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