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的松动,丝毫没有缓解方幼萍的难过。相反,失落仿佛让她快速下坠,跌入无底的深渊。
“原来,叔父的愤怒,是源自权威受到了挑衅,而不是我被污蔑。想必也是,帝王都自恋,江山社稷受到威胁,自然放在首位。又不是谁都能烽火戏诸侯。”方幼萍唇边浮起虚虚苦笑,早该知道的真相,是她一直在掩耳盗铃。
“是我贪心,也是我不清醒,忘了自己宠妃的身份。还以为,你可以为我冲冠一怒为红颜,为我拱手江山讨我欢。原来,我的感受,竟比不上你的面子。”
她突然觉着一切都没了意义,仿佛自证也是一种多余,报复柴姣,对她以牙还牙,更是毫无意义。
“小妈,你冷静想一下,难道儿女情长比安稳的生活更重要吗?嫁给爹爹这样的男人,注定要为他牺牲的。你不能既要有要,又要他权势滔天,又要他对你俯首称臣。那种,只有话本故事里才有。”杨沐宸听见了小妈的失落低语,很快安慰了一句。
同为女人,同样高嫁,她早就明白不要贪心的道理。哪怕她嫁的不是皇上,只是太子,也没想过让太子垂眸敛眉折腰。
“这种,你只能在寒门找到。可是你愿意为了他挖野菜,苦守寒窑十八载,让他每天跟你看星星、看月亮、吹晚风吗?”
“你想多了,寒门出来的大少爷,比豪门出来的小少爷,难哄多了。应付生活的人,更没有多余的情绪,跟妻子风花雪月。”方幼萍在那一瞬间,苦笑过后,便又想开了。
“也许是叔父给的泼天盛宠,让我恃宠而骄吧。给我造成了误解,让我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人。其实也不过是浮生尔,能给我口饭吃,我就得感激。”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生活总归是平淡的,既无罗曼蒂克,也没有弃之如敝。温暖是有烟火气的,你奢求的都太极端了。”蒋颐图从中劝了劝,看着小妈跟父亲当众争执,总归是不好看,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
又看向那婆子:“说说吧。把你知道的,看到的,听到的,都说给我们听。”
“是。给大帅、几位夫人请安,回少帅、少奶奶,老奴知道的这些,四夫人已经说了。其实也不是老奴亲眼所见,不是眼见为实,到底不敢乱说。”婆子还穿着粗布麻衣,不含一丝光鲜亮丽。眉宇间透着底层人的拘谨,一看便是没受过四姨太多少恩惠的,否则不会这般没底气。
畏畏缩缩道:“只是现在军校都传开了,随便问两个便知,都说五姨太的小少爷被接回去,是因为五姨太善于交际,活动了关系,又狠的下心。还说,不知其他姨太太应该也效仿,毕竟孩子养在身边才安心,不会疏远了母子情分,还能少吃苦。”
蒋理承捏紧了拳头,来抵抗这些怒火,直握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想安抚一下小姑娘,实在有心无力。抵抗自己阵阵涌起的、失去理智的怒意,都需要很多力气。
一行人来的很快,柴姣绾发、薄唇轻抿着,低声请安过后,并不急于为自己争辩。
蒋理承忍住在她那张巴掌大苍白的小脸上,落下一巴掌的冲动,只看向站在那儿一脸颓败的军医,起身走过去,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这位留洋归来,一身医术与俊郎容貌并存的军医,膝盖上突然受击,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
他没敢挣扎,就没想过起来,额头上还是被抵住一根枪管。
蒋理承出枪的速度极快,快得他几乎看不清,没有残影。让他险些忘了,大帅从来不是只懂指点江山的花拳绣腿,是能百步穿杨,也能亲自作战的。他的江山,从来不是坐享其成、赶上好时机、窃取别人的果实,而是单枪匹马闯出来的,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被人用枪抵住头顶,已是会使他脊背发凉。何况是被大帅用枪指着,基本上已宣判了他的死期,且子弹已上膛,不知何时就会开出这一枪。
“自己说,我问你一句都是多余,别让我脏了自己的手。”蒋理承声音颤抖,握枪的手更颤抖,甚至还没上战场时稳当。
“是。大帅,属下知错。五夫人……五姨太,就是柴姣,刚找到我的时候,我也是一口拒绝的。不是我道德有多高尚,而是我不愿意欺骗大帅。可是柴姣对我说……”军医强迫自己镇定,没有浑身上下抖如筛糠,但额头上顷刻间落下的冷汗,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焦灼。
“她说她的儿子在军校,让她心急如焚,现在能帮她的,只有我了。一来那么小的孩子,离开父亲离开家,已是格外残忍,又不是孤儿,让我想想那些在战场上未归的同袍,他们留下来的遗孀和孤儿,我便动了恻隐之心。二来她以前帮过我,却从未有求于我,这是第一次开口,也是最后一次,我不能拒绝,否则就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三来若是我不管,她也不活了,直接撕破脸,去我家里闹开了。反正儿子不安,她也不宁。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我怕带来不好的影响,保不住自己仕途。也怕来自家人的压力,所以答应了。”
“你怎么不说,三来我给了你承诺,让你扶持我儿子继位,将少帅拉下马,将来封你个开国元勋,让你有从龙之功呢?”柴姣走过去,看着跪在地上的高大男人,面如土色,但依旧未放弃自救:
“老爷,他在撒谎。因为你用枪抵着他,求生的本能,让他言不由衷。出卖我,只要能保全他自己。”
蒋理承此刻已是心里有数,他有自己的判断力,心痛交织着愤怒,头一遭动手打了女人。
收起枪的瞬间,柴姣的脸上落下清晰指痕,因他的力气太大,又未收敛力度,她的身体迅速下坠,若飘摇的柳枝,被打得栽倒到一边,跌跪在地上,顷刻间,嘴角渗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