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整寿,廖三太太并未吩咐大办,今日到访张公馆的客人便绝大多数都是些关系熟络的亲戚友人。
但即便如此,装点得富丽奢华的张公馆此刻依旧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自从张先志发迹以后,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也全都冒了出来。今日这场生日宴更是让他们看到了个攀附张家的大好机会,自是纷纷带着厚礼,拉着自家晚辈登门造访。想着能通过这次宴会多结识权贵,好让自家也能跟着沾光。
而那些真正与张家交好的人,则一早便被请入了内厅,自有张家的主人作陪,被招待着品评茶点,闲聊小聚。
此时的廖三太太便是在二楼的起居室里接待的亲眷友人。
廖家这一辈兄弟众多,女儿却是极少,如今还存活在世的几个姑太太里,除了廖三太太以外,就只剩一位远嫁津沽的二姑太太。也因此,廖三太太招呼的这些女眷便大多都是她的娘家嫂子以及几个未嫁的侄女。
廖家背靠青帮,靠着敲诈勒索,走私贩烟积累了偌大家业,如今已是人财不缺,只遗憾的是,家中众多的子弟却无一人是读书参军的料,至今在走官面正途这一块毫无建树。
因而整个廖家才会全力扶持三姑太太的女婿张先志发展仕途,以便在上沪城里互为依仗,安稳立足,两家人算是互惠互利。
也正因此,作为张家如今在沪上唯一的晚辈女眷,廖家人待张怀月都颇为客气。
三个来张公馆做客的廖家太太们拉着她询问了一番日常冷暖,张怀月全都一一笑着应答了,然后又挨个给这几位通身富贵气象的太太们见礼,客厅里的气氛一时被烘托得其乐融融。
而面上热情得体的张怀月,此刻却是心念电转。
她将所有人的姓名身份暗暗记下一一对照,最终将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廖家的长房太太曾雅秋,一位珠光宝气身材富态的贵太太身上。
廖三太太的娘家大哥如今拜在青帮‘通’字辈大佬季云钦的门下。季云钦此人手下爪牙众多,门徒广布于三教九流,甚至连特工总部副主任李立群都是他的门下。
在上沪沦陷后,季云钦便与日伪特工总部暗通款曲,指使众多门徒眼线暗中给特工总部提供情报与支持,收取所谓支持‘和平运动’的佣金。还将自己的心腹爱将吴世宝,及吴世宝的老婆自己的干女儿佘玉珍也安排到李立群的手下替他效命,如今两人已成了李立群手底下最大的杀手及帮凶。
可以说,特工总部在建立初始时能得以在上沪滩快速立足,全是有赖于此人的全力支持。
张怀月在接到钱焕开的求助之后,便认真分析了这个所谓缉私队的情况。
特工总部缉私队名义上归属于特工总部直属行动队,建立目的是为了打击战略物资走私活动,以及查处G党分子组织的抗日救亡运动而组建的专门行动队。
而如今主管缉私队行动的负责人,便是李立群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吴世宝。
依据张怀月所知,廖家的长房大爷廖伯申曾在吴世宝微末时聘请他当过一阵子的司机兼保镖,之后见他敢打敢拼,这才将他推荐到了自家老头子季云钦的门下。之后吴世宝在一次刺杀中救了季云钦一命,季云钦从此对他十分信重,还将自己的干女儿佘玉珍嫁给了他,自此吴世宝才终于走上了他的发迹之路。
也因此,这吴世宝便与当初拉了他一把的廖伯申一直关系莫逆,交往甚深。
————————
因为接待的都是自家亲戚,廖三太太也未有打扮得特别隆重,只穿了身家常的色丁绸裙袍,拿珍珠卡子随意挽着头发。
几人围坐着喝茶闲聊了到了半下午,廖家的几个表姊妹便有些坐不住了,小声撺掇着张瑞宁要出去花园打网球。
几个年轻姑娘互视一眼,立即分散出击,拉着各自长辈歪缠一阵终于得了首肯,欢天喜地地便要出门,却被廖三太太叫住。
廖三太太回头问张怀月,“你要不要一块去,你如今年纪也不大,跟着我们这些婆姨娘娘们说话也怪闷的吧?”
张怀月腼腆一笑,“哪里就闷了,我就喜欢听婶娘们讲讲外头的大事小情,也能长长见识,婶娘们别嫌我烦就好。”
她随即又笑吟吟看向那几个凑在一处互咬耳朵的小姑娘,“况且我网球打得也不好,还是不要跟去坏妹妹们的兴致了。”
见她是真心推辞,廖三太太也不勉强,打发了几个丫头出去玩,便把张怀月拉到跟前,牵着她的手往女主人的更衣室方向而去,“一大早的起来,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梳理一番,念辰你一向眼光好,陪着我好好选件衣裳。”
招呼几位娘家嫂子继续闲坐,廖三太太便施施然地携着张怀月进了里间更衣室。
————————
坐至梳妆台前,廖三太太打发走了更衣室里的几个女佣人,这才把张怀月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看你一脸的心事重重。”
廖三太太何等样人,打眼一瞧便知张怀月今日心中有事。
她对这个外侄女是真心笼络,自然是要制造机会详细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怀月一开始还表现出犹豫迟疑,被廖三太太追问久了,这才露出来一点委屈之色。
“老方这几日时常晚归,有几回甚至是夜不归宿。”张怀月脸上显出哀怨之色,“本来这也没什么,他工作忙,侄女我也理解,只是这几日予他收拾衣物时,竟在他衣领上边闻到了不认得的香水气味。”
闻听此言,廖三太太也紧张了起来,“那你可是亲眼瞧见他与哪个女人暗地厮混了?”
“那倒没有,”张怀月摇头,但却恨恨地道:“可是那衣裳上头的香味一闻便知,绝对是哪个野女人留下的,不会有错!”
“唉——你这孩子,话也不说清楚,吓我一跳。”廖三太太拍了拍胸口,嗔怪道,“就这点事也值得你急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