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倒是没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依旧专注交代正事。
“若你一直只能做个普通弟子,无法代表我接手山堂事务,东瀛人那边也不可能就此放弃。时日一久,你的压力只怕会很大。”
“尤其是我收下你后,外头人不明真相,只会以为我有重启山堂的打算,只怕后续会源源不断有别有用心的人送子侄过来给我过目。我若完全不待见,容易引人疑窦,以为我真被东瀛人策反,所以势必是要挑几个见一见的。”
她这话里带着试探,说的时候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张怀月的反应。
张怀月瞧出老太太的心思,有些失笑,“那倒也无妨,要真有合心意的才俊,您也大可以全部收下,甚至还可以向外宣布,将从中择选一人收作关门弟子。到时这外头怕是会喧喧嚷嚷,自有一场要将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热闹可看,您如今这些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虽说这的确便是淮老夫人的打算,也确实没打算瞒过这精明的小姑娘,原还以为她会生气,谁知换来的是这样轻松调侃的戏谑之语。惹得老太太都忍不住露出古怪神情,连瞧了她好几眼。
张怀月当然不会生气,她原本设计拜入淮老夫人门下,也不是真的因为贪恋权势,而是看中了淮老夫人门生这个身份能带来的便利。
尤其是,要解开老夫人目前的困局,老夫人及她堂下门生就必须要依靠她的身份去与廖三太太以及东瀛人他们周旋,而张怀月也就自然而然达到了建立各种消息渠道和交际圈子的目的。
当然,这些实话就没有必要与老太太细说了。
倒是,淮老夫人堂口的那些产业的主事者往日仗着东瀛人和张廖夫妻在背后撑腰,怕是早已养大了胃口。即便此时张怀月以张廖夫妻侄女的身份过去交涉,也不见得就能顺利地让他们乖乖屈服,吐出以往的贪墨。
任何的事情,一旦牵涉到了巨额利益,人性的贪婪便总会生出些叫人瞠目结舌的是非来。
可她若要在淮老夫人这里立稳脚跟,乃至以此为基础于整个上沪青帮都留下名号,这些事,这些人就必得去捋一捋,会一会的。
张怀月心里琢磨着往后的这些行事和规划,一时倒没留意,因着她面上这份云淡风轻,倒是叫她在老太太心中的莫测高深又多出了几分,而相应的忌惮也跟着又提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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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载着方彦之与老杨两人的车子也仍然还在路上行驶。
在附近的街区看似漫无目的地兜了几个圈子之后,老杨忽然看了眼车窗外,之后便一打方向盘转了个方向。又开出大约两条街区,车子渐渐行驶到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十字路口,车辆的速度也在这里慢慢缓了下来。
这条十字路口的东面是一座装饰得十分富丽堂皇的酒店,酒店的门头上挂着‘里维拉大酒店’的招牌,酒店最下头那扇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旋转铜门缓缓翻滚着,从中吐出一个穿厚呢夹克戴鸭舌帽的并不太起眼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的脚步很快,走出酒店大门后便匆匆忙忙地横穿过马路挤进了密集的人群,顺着人流挨近了他们这辆靠着路边缓缓行驶犹如龟爬的汽车,双方擦身而过之时,副驾驶座敞开的车窗‘啪’地被丢进来一个牛皮纸信封,落在了副驾驶座位的皮质椅面上。
车子上一前一后坐着的两人都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的毫无反应,随着前头的人群渐渐散开让出了前路,车子这才慢慢提速,直至驾车的老杨一脚油门,将车子驶离了这个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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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停在了马斯南路那栋花园公馆的后门,这里有一片十分僻静的冬青树林,因着很少有行人来往,地面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枯叶和浮土,每当有人靠近时,都会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因此倒是个临时商谈要事的好处所。
车上的两人看完了牛皮纸信封里的所有文件和相片,除了那个他们一直跟踪着的武器走私商人,被开着福特车的司机一路送到了里维拉大酒店,然后与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相拥着走进了九层的907房间以外。
剩下的相片则全都是拍的同一个人,那个穿着依波车行制式马甲的黄包车夫,从一开始拉着客人奔驰在街头,一直到回到车行下工,再到换了一身整洁干净的行头,坐在一间不起眼的食铺里与一名十分面熟的男人接头。
“这个与他接头的,好像就是那天来花园公馆踩点的其中一人,这人生了个断眉,很有特点,应是不会认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