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月知道方彦之如今在港城有些经营,但也认同他的观点。
所谓财不露白,他们来到上沪满打满算也不到半年,经营时日还短。以方彦之目前的的职位,即使有她和张先志的这层亲戚关系,过早露出产业家资,甚至是过早地露出野心都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容易招惹到觊觎和打压。
方彦之也道,“现在我在特工总部做事虽说有些掣肘,但无非就是暂时出入要小心一些,其他的都能应付,不如再耐心等等机会。”
想要坐稳这个骑墙派的位置,就必须要有那个值得被人拉拢的雄厚资本。
方彦之在德国留学时学的是机械制造,如今开设的贸易公司主营的便是铅印机,纺织机,弹花机等一系列小型民用器械,以及一些尖端机械配件制造的生意。为了提升技术优势,他还专门让港城的代理人去挖角了自己往日一些学业优异的同学到公司担任技术监督,虽说公司才刚刚起步,但经营前景却肉眼可见的可观。
也难怪当初铃木浩二一看到方彦之的规划就立刻心动,即便冒着巨大风险也要参与进来。
方彦之认真地与张怀月讲述自己的想法。
“我仔细考虑过,机械制造这种拥有具有极强技术壁垒的产业,在市场上竞争压力小,也不容易遭到高层强权的侵占打压,只要经营起来,必然可以成为我们在汪伪立足的一项强大资本。”
而且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一点是,在必要时民用机械制造也可随时转化为军用器械的维修和制造,能为后方战事提供强大的后勤支持。
两人在起居室对坐着商量了一阵,一致认为不能为了特工总部的些许派系之争浪费珍贵力量,与李立群的那一点小龃龉,只能另外想办法解决。
这时,张怀月像是忽然想到点什么一般,问道:“对了,之前去山城联络你的那名少尉官长野千代子不是也在特工总部担任驻扎武官吗?你与她毕竟有过交情,不能从她那里拉拉关系吗?”
方彦之闻言,却不知怎的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表情,但他还是解释道:“长野千代子是军方特务部派驻的宪兵队武官,与特工总部的东瀛军事顾问团之间并没有直接从属关系,反倒是东瀛外务省与陆海军共同组建的特务机关梅公馆,才是特工总部的直属上级机构。”
“原本我在特工培训学校任职时,监察部委员岳文甫就是梅公馆下派的外务省的外勤人员。我之前本来想找机会与此人接触一下,但这个人性情孤僻,不喜交际,并不好亲近。再加上我当时还没有受到日方信任,也不好贸然行动,所以才至今都进展缓慢。”
他当初向张怀月咨询应该如何给人送礼,其实就是想试着从此人和他的上级佐佐木良介身上着手,看看能不能另外打开一条通路。
张怀月却有些皱眉,“可我听说,东瀛外务省和军部不是一直关系不睦吗?长野千代子再怎么说也是军部的人,跟李立群和他背后的晴气庆英应该更能说得上话吧?为什么非得要舍近求远呢?”
方彦之一时有些语塞,踌躇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眼见着张怀月的神情越发的狐疑,方彦之无奈,只得说了实话。
原来,这位长野千代子本是东瀛特务机构精心培养的艳谍,当初安排此人潜入山城接触方彦之,固然是因为她经验丰富能力出众,但另一目的也是打算令其以美色引诱方彦之,坚定他投日叛国的决心。
所以方彦之当初刚与长野千代子接触时,其实是遭遇了不少暧昧香艳的场景的。
“但是后来我立刻就表明,马上要与军政部的高官张先志的侄女成婚,不方便在此时和人有不正当关系,之后此类的场景就再没发生过了。”方彦之讲述完整件事后,又赶紧地解释了一句。
张怀月见他面露紧张之色,表情不由也生出些古怪来,许久才迟疑着小声道:“不必跟我解释啊,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难避免的,我能理解。”
然后她摸了摸鼻尖,“反倒是你,就因为此事便对长野千代子退避三舍,反倒更容易引人在意吧。”
也难怪当初长野千代子初见她时,她会从对方身上隐隐感觉到一点微妙的攀比之意。想必,以对方的美貌,这也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对她如此的不假辞色吧。
方彦之撇过脸去,嘀咕着道:“我既然想攀附张先志的势力在日伪立足,自然就不能在婚前朝秦暮楚。更何况那长野千代子一副凡是男人都应该要匍匐在她脚下的模样,本就面目可厌,退避三舍又怎么了?”
已是日暮黄昏,方彦之侧过去的大半张脸隐在逐渐暗下来的橘红天光里,让人都忍不住想怀疑这不成熟的发言究竟是不是从对方口中发出的。
张怀月忍不住眨了下眼,这么长时间相处,她大概也能察觉到一点方彦之性格中的傲气,知道他可能是真的对长野千代子这种性格的人不太感冒。
但此时在室内流转的暧昧微妙气氛,却似乎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释的。
张怀月抿了抿唇,打算换个话题,“这件事,我们后续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倒是二十八日的那天,我行拜师礼,你……要一起参加吗?”
闻言,方彦之立刻便将头转了回来,但望着张怀月的脸迟疑了片刻,他最后还是道:“还是不了,我如果跟过去的话,那老太太大约会不痛快,说不定还会给你找些麻烦。”
他想了想,又多交代了一句,“你自己一切小心,有什么麻烦的话记得赶紧联系我。”
张怀月本来也是随意找的一个话题,见他拒绝也没在意,看他没别的交代了,便只是随意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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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八日,上午辰时末。
西摩尔路淮老夫人的独栋公寓内,位于客厅东侧有一间小起居室,此刻已被设立成了一个简易的香堂。
房屋正北面上首位置设了一个香案,左右各立一支色泽光润的香烛,香案正中立了三尊牌位,分别是‘翁、钱、潘’三位青帮创派祖师的神位。中堂正中挂了一幅巨大画轴,用上好的生宣描绘着红莲碧叶,以及白色莲藕,象征着‘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是一家。’
这便是张怀月用以举行入门拜师仪式,‘开香堂’的处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