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完全呆住,她想象不到母亲会有这样的时刻,而她却一无所知。
“冷静下来以后,我们商量过离婚,她只要求你的抚养权,但先反悔的那个人是我。我舍不得放弃她好,也舍不得放弃你。我求她原谅,再给我一次机会。她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同意了。可是我看的出来,她再没有快乐起来。”
任苒想,要原谅一个出轨的丈夫,需要多强的意志能力,又怎么可能轻易快乐起来。
“她唯一的错误是对我太宽容,委屈自己给了我机会。后来,她病了,竟然瞒着我,一个人悄悄去做检查,拿到检查结果,马上再次跟我提出离婚。”
任苒屏住了呼吸,任世晏拿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停了一会儿,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可以清楚地听见空调运行的声音。
“那一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很沉闷,我们都只是在你面前强颜欢笑。我以为她还是不想原谅我,不免想到,我已经掉进泥沼里,没权利再要求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差点就答应了离婚。可是我不理解,这次她怎么会愿意将你的抚养权交给我。无论我问什么,她都不肯多做解释,如果我没有无意中看到她吃的药,再去查病历,那我就是一个彻底的混蛋了。”
又一阵沉默后,任世晏重新开了口:“当然,我还是一个混蛋,这一点没法改变了。我向你妈咪保证会和季方平断绝关系,陪她好好治疗,求她不要离婚。”
“这么说,你并没有做到你的保证。”
“是的,有差不多一乃乃时间,我确实没跟季方平来往。不赴她的约会,不看她的来信,不接她的电话。然后,。面对你妈妈的病情,我很苦闷,甚至恐惧,一切又开始了……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任苒不由自主地设想着,妈妈是什么时候再度知道这一事实呢?她的病情越来越沉重,是不是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计较丈夫的背叛?想到母亲病痛中的绝望,她低下头,一时喉头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我没恶劣到一心等你妈妈去世,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小苒,如果可能,我甚至愿意拿我的健康去挽回她的生命。”
“是不是对男人来讲,确实可以做到同时爱两个人,又或者说,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
“关于感情的问题,我还是没办法给你正确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够有担当。看着你妈妈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很害怕。跟季方平在一起,似乎可以放纵自己逃避现实。”
“妈妈知道后,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到最后她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是怜悯的。我想跟她悔过,说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可是我知道我不配,我已经如此卑劣,哪里还有资格借着忏悔减轻自己良心上的谴责。如果你不在旁边,她就一直看书,哪怕我坐在旁边,她也不再看我。”
任苒当然记得,那段时间,她代妈妈一次又一次去图书馆,按她开的书单借回她要的书。她站起身,去卧室拿出那本《远离尘嚣》。任世晏接过去,眼睛中瞬间充满沉重的伤痛,轻轻摩挲着陈旧的封皮。
“是的,她最后看的就是这本书。那天我在医院,坐在病床边,看她专注看书,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夺下她的书,对她说,如果她愿意骂我,我会好受一些。她仍然不看我,闭上眼睛说,可惜中国没有安乐死,不然可以让她让我都早些解脱。那是她生病以后,唯一一次流露出她再也没法忍受折磨了。”
任苒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关节用力到泛白。她记忆中的妈妈一直保持着镇定,从没有抱怨。当然,那只是妈妈努力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松,最大限度减轻她的恐惧。
“她说,不比忏悔了,她愿意宽恕、原谅,把一切带进坟墓,只希望女儿不要既失去妈妈,又失去对爸爸的尊重。她唯一不放心的人是你。那天她把存折当着我的面交给你时,我知道,她已经彻底不再信任我了。我无地自容,后来独自去医院顶楼待了很久,把一包烟抽完才下来。”
哪怕是血肉至亲,他们一家三口也受着各自的折磨。她母亲静静等待着大限到来,她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恐惧与侥幸交替在脑海里交战;她父亲受着良心的拷问,无力自拔。这样痛苦的回忆,让任苒心情沉重。
“她闻到我身上的烟味,终于对我说了几天来唯一的一句话,别再抽烟了,女儿已经快没了妈妈,不能再没父亲。我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好好照顾好你,可是,这一点我也没能做到。”
任苒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落。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母亲牺牲自己,隐忍耻辱,接受背叛与伤害,只为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和表面的幸福,她感激母亲的同时,内心充满了依恋、悔恨与矛盾的愤怒。她千百次设想过,妈妈如果选择别的生活方式会怎么样,有时她甚至觉得,妈妈是把一份她承受不起的牺牲强加给了她,她为妈妈经历的一切感到痛心。
而这一刻,听完父亲彻底的坦白,她终于理解了母亲所有的心路历程。
方菲不仅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她有她的尊严,并没有放弃原则而无条件牺牲。她太爱丈夫和女儿,以至于无法断然割舍。也正是这份爱,让她选择最大限度保全女儿对父亲的信任。她每一步的选择,都显示了她的决心、智慧和勇气。
“只有在真正失去你妈妈以后,我才知道,我有多依赖她。”
我也是,直到现在,我仍然怀念她。任苒在心底说。
任世晏的声音沙哑,“带你离开Z市,我并不完全是顾及自己的名声。你妈妈希望我在你面前保留一个完整的父亲形象,我也想摆脱那段孽缘。我跟季方平正式告别,不过,我没想到她会放弃工作,跟到江汉市来找我。”
任苒不愿意再评价季方平的行为,保持着沉默。
“她说她愿意等我放下心结,慢慢让你接受她。我始终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明知道最正确的选择是彻底拒绝她,却没有做到。”
她不得不问:“你爱季方平吗?”
“季方平也反复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是后来讨论这些,已经太晚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放纵她的任性,从二十六岁时跟我搅在了一起,浪费了她大好青春。我们怀着侥幸心理,以为可以让一段错误的感情走上正确的轨道。不过,她跟我都没想到,一个辜负了第一段感情,总带着愧疚,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补救的男人,的确再也没有能力处理好第二段感情。我们的婚姻有很糟糕的开始,患得患失,疑心重重,再怎么尽力,也没法做到坦然幸福。”
如果对一个男人苦苦痴缠八年,大概也能算爱吧。眼看对她来说最大的障碍已经不复存在,她当然不愿意就此放弃。可是谁能想到,终于修成正果的结婚,并不意味着童话般的幸福生活从此开始。婚姻来得如此不如意,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强烈的爱一旦落空,不可避免地转换成同等分量的恨,这大概只是季方平在房子问题上表现得毫不退让的原因。
停了一会儿,任世晏惨淡地笑,“是的,太晚了。小苒,今天爸爸把自己完全剖析给你看,只希望我能多少做到对你妈妈的承诺,让你摆脱心底的阴影,好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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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天以后,田君培再度在一个饭局上遇上了任世晏。
做东的人是他与老曹此行谈判的合作对展,汉江市经天律师事务所的主任老侯。
老侯五十岁出头,可是发型衣着十分入时,哪怕上班,他都没像其他律师那样一身职业装束,而是穿着颜色颇为娇嫩的粉色系poco衫,休闲长裤加白色帆船鞋,T 恤领子更是趋时地半竖起来。不过再怎么说,他的资历摆在那里,年龄摆在那里,发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