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焱点点头:“我根本没想到会遇到他的……”
“你曾经问过我这个名字,指的不是他么?那你又怎会知晓这个名字的?”子瞻疑惑地问她,苏焱略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才道:“我……从前母亲和我提起过,也许我母亲认识他吧,我母亲……也是姓秦的。”说到这里,她忽然转头看向子瞻,一脸恳切地道:“子瞻,你劝劝他,劝他随了你一同学习去,劝他去考了功名,他那么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你也一定会很欣赏他的!”
子瞻也不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很关心他的事吗?”
苏焱被他问得一怔,半晌才点点头道:“他……他也许看起来是放浪不拘了些,但心思可是很细腻的,你也见过他的词赋了是不是?清新妩媚,辞情兼胜,这样的文才不去考取功名太可惜了!我虽然一直游说他,可他总也不听我的……”说到这里她不觉脸微红,小声嘀咕了句:“赶都赶不走,那块揭不开的狗皮膏药……但是子瞻你去说的话一定不一样!而且你们……你们在一起研究学问的话……”
“焱妹,”子瞻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又咬了咬下唇,好一会才哑声道:“你……可是喜欢了他?”
苏焱一呆,当下愣愣地望着子瞻,耳中回绕着他这句“你可是喜,尽在欢了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子瞻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是她完全没想到的,可自己在他这一问之下竟是心慌意乱,眼前顿时浮现出秦观那张不笑时也带了三分笑意的脸。她一时涨得满脸通红,对着子瞻连连摇头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喜欢了他?他那样四处留情口轻舌薄的男人……我、我讨厌都来不及呢!而且……他、他也不知道我是女子啊!对了!”说到这里,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起来:“你是不是看到先前在宴席上他……他抱了我才这么说?哎,那个做不得数,他那个人就是那副德行……”
子瞻看着她忽然之间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的样子,再回想起先前宴席之上秦观对苏焱的举止神态,还有先前他看到的那词,心中似乎已明白了过来,顿时一股心酸汹涌而上,深吸了口气,却只对着苏焱无奈苦笑道:“笨蛋,你以为你瞒过他的眼睛了?”
“嗯?”苏焱先是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待到明白过来子瞻的意思,她脸色一下变了,立即想起上个月秦观在自己房中那句没说完的话“其实你是……”,当时她就已经疑心自己是不是被他看穿了,可是那之后他不再有任何异样的表现,自己还以为又侥幸逃过一劫……可……为什么子瞻会知道他看出来了?
子瞻从怀里取出他先前追苏焱之时随手揣进去的诗稿,拣出一张来,递了给她:“我确实很欣赏秦观的文采。先前在半青阁堂内,他拿给我读他填的词时,我便一眼看到了这,正想去问问他先前匆忙之中加上那行字的缘由之时……就看到了你。不过现在看来,我也不用问他了。”
苏焱心惊胆战地接了过来,却见是一《虞美人》,上面秦观飘逸的字迹写着“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迴,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苏焱见是这词,反倒疑惑地抬眼看向子瞻,想不出这阙《虞美人》和她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她心下一时也有些诧异,因为她这一年来自从逼迫秦观写词后,几乎看过他目前的所有作品,却偏偏不曾见他拿给自己读过这《虞美人》。不过这词她倒并不陌生,算是正史中秦观词里她背得最熟的其中一,甚至里面的小故事都知道一些,好像是他在京师做学士时去贵官府上赴宴,那贵官有位叫做碧桃的宠姬出来劝酒,秦观反劝于她,贵官说碧桃不擅饮,意不欲秦观强之,结果碧桃却说今日为了学士拼了一醉,秦观便即席作了这词赠她……可这西宋的秦观却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写了这阙词的呢?
子瞻见她还不明白,便无奈叹了口气,道:“还没看出来?却见这第一句,已然点出主题来了,应是化用唐诗人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中‘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语。他倒是有心,这般赞扬于你……”说到这里,子瞻顿了顿,一脸不甘心地闷声道:“我都不敢写这么直接的……而‘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这句,意即说你女扮男装,身为佳人,却无人知道欣赏,盈盈如画只是孤独自开……不过后面两句,我就猜不出他是在什么情形之下写的了……”
苏焱眉头紧锁地反复读着它,听子瞻这么解读,似乎真的有点道理,但她还是不死心,像是解释给子瞻听却更像是安慰自己道:“不可能,他肯定不可能是写给我的!我都认识他快一年了,他……他从没有问过我是不是女子的!”除了那一次……可那次他没说完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围绕这件事啊!
“就说你是笨蛋!”子瞻轻拍她一下,没好气道:“眼睛长哪了?没看到那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吗?你再好好看看!”
苏焱一呆,再对着月光仔细看去,这才现在纸的最下面真的还有一行蝇头小字,方才正好挡在阴影处,要不是子瞻提醒她还真注意不到。这时她一看过去,心顿时凉了半截,只见下面一行簇新的潦草墨迹写着:“戏赠少游,崇熙七年五月八日夜于滁州”。
五月八日,五月八日……可不正是在滁州那无名小客栈的露台上,她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的那天么?!自己第二天早晨在秦观房中床上醒来,可当时他也只是嘲笑自己睡相差,并没说现她是女子啊!难道……难道他骗了她?他果然还是看到了全部???
天哪!!!
子瞻见她忽然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以为她是被秦观现了自己是女子而受惊过度,便摸摸她额头柔声道:“没事吧?额上冷汗都出来了,他既然现了,那也没法子,我倒是佩服你,居然过了一年也只被他一人看出你是女子,永叔兄好像也和你们一直在一起吧?他怎么就没看出?”
苏焱欲哭无泪地扁扁嘴,想到秦观一直以来对她的那些异常亲昵的举动她就浑身热。从前以为他对自己搂搂抱抱挨挨靠靠只不过是他的个性使然,大概不怎么在意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自己就算被他占了点便宜也一直很想得开的。可现在看来……他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知道她是女子了,可他居然还那样对待她……他肯定还在心里偷笑……可恶!坏蛋!!登徒子大淫贼!!!
于是苏焱索性抬头就对着子瞻叫道:“子瞻,你务必带了他去!他,他会听得进你的话,你把他召入苏门之下,然后说服他去考了功名,这事……我也只能求你了!”
………【第六十八章】………
子瞻听苏焱这般相求,却别过了脸去,盯着面前洒满了月光的湖面出了好一会的神,他忽然仿佛赌气般地开口道:“我不要,为什么我要做提携自己情敌的事?”
苏焱先是一呆,马上脸上也跟着泛红,急道:“什么情敌!我就跟你说他那个人……就算他知道我是女子也不会对我动什么感情,他……他反正以后相好多的是……”说到这句的时候,苏焱心中却是没来由地黯然,语气也随之低落,顿了顿,她才又看着子瞻说道:“子瞻,你信我!秦观他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你……你也一样……千万不能因为我的事影响到你们……”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子瞻回过脸来看她,见苏焱也正直直地对着他,目光中却满是急切,他不禁苦笑道:“你为他着急了。”说着,又叹了口气:“你就不曾为我着急过……”
还不等苏焱说话,他却又笑了起来:“刚才是逗你呢,我先前看了他一些文章,确实写得漂亮,不夸张地说,有屈、宋之才,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不愿意这样一位聪颖秀杰之士埋没草野……这样吧,盘桓扬州的这几日里我会好好游说于他,但是听不听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真的?”苏焱一听子瞻愿意相助,立时喜形于色。她辛苦了几乎一年,这才总算让这件头等大事按照她的计划走上正轨了,而这也全部都要归功于子瞻,若不是他这次造访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