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等我回来。
不等了,我跟你一起去。
错综复杂的矮楼以主道为中心,触角似的向四周延伸,修了数不清到底多少条的巷道,水泥墙隔开碎豆腐状的棚户区,简陋凌乱的景象被绿化带遮挡,仅留一个街口供进出。蒋慕然就把车停在外面,还上了锁,以防有人偷鸡摸狗。我们来之前下了场大雨,蒋慕然嫌弃地踢开路中央随地乱扔的塑料瓶,抱怨那群人约架的地点太恶心,换他约肯定找个篮球场,随便对付算了。我们惊险地避开数个散发恶臭的水洼,一辆经过的摩托车刚好轧着那几个坑,蒋慕然来不及躲,溅了满裤腿泥印子,一看就要发作,我立马捧着他的脸劝,没事了啊没事了,别往下看,我去买纸巾。
为避免刺激病情,重度洁癖患者蒋慕然选择暂时失明,憋着气翻白眼,牵我,看不见路。说实话他这副模样还是挺吓人的,被鬼附身了一样,两个眼眶只剩下空洞的白,我牵好他,感觉自己在遛僵尸,瞬间牛逼了起来:
小蒋左转!他听令左转。
Goodboy!现在保持这个方向前进!嘶
走过了蠢猪!我还沉浸在导游的乐趣里,他照着屁股给我来了一下。啊?哦哦,没看见。
杂货铺店面很小,有一位戴金戒指大粗链的中年男人坐镇,烟酒摆在专门的柜台里锁住了,烤肠机飘出诱人的香味,最里面的隔间有小孩的哭声和女人打骂的动静,这种烟火气真实浓稠得发呛,我买了包湿巾,铺里突然涌进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鬼头,滴溜着眼珠跑去拿货柜上的零食,只有一个男孩站在店外,肮脏得像刚从泥坑里摸爬滚打出来,衣摆还往下滴污水,睁着一双乌黑剔透的葡萄眼看透明罩内的烤肠。啊好惨,怎么可以不给他吃。
老板,再来根肠。
小鬼们堵在柜台前结账,精挑细选了半天无非就是五毛钱的辣条和一块钱的冰棒,最奢侈的买了一袋大白兔奶糖,马尾辫女孩按捺不住拆开包装袋,小心翼翼地抿了口糖上的糯米纸,然后把奶糖珍贵地卷好装了回去。
喂,送你的。老板把那串肠递给男孩,他惊恐地往后退,似乎想逃,但脏兮兮的小手却违反自我意愿伸了出来,这时我看见他五个指甲缝里已经风干的的污迹,我脑海中莫名其妙浮起他到底多少天没过澡的猜测,以及他回家有没有热水澡可以洗,虽然现在是夏天,但一下雨温度降得很快,蒋慕然也开始频繁感冒,挺折磨人的。
老板等得不耐烦,把叉着烤肠的竹签重重塞到他手中,组织小鬼头们排队去了:
一个个来啊,谁敢偷东西?别他妈以为我看不见。
男孩脸上瞬间露出一种近似扭曲的表情,好像含杂了不解、惊喜、厌恶等各种情绪,由于闪得太快他没控制住自己的五官。蒋慕然擦干净裤腿,丢掉纸巾,细长的手指戳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刺刺的,看什么?走了。那孩子倏地朝我看来,我皱起眉与他对视,他赤裸复杂的目光移到我脖子上,令我无端发麻,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住了。我心跳得很快,慌慌张张跟上蒋慕然的脚步离开。
快看他手里的烤肠!有男孩惊奇地喊。
是不是他偷的?叔叔!他偷了你的烤肠!
我放慢速度回头看,女孩嚼着什么,应该是刚才舔了一口不舍得吃的奶糖,快告诉他妈妈!他妈妈会打人!
揍他!
一群小逼崽子!买完赶紧滚!他妈的闹到老子面前来,不想活了?!
老板凶神恶煞地一吼,小鬼们四散奔逃,混乱的场面偃旗息鼓,风一吹,卷来些许渗骨的凉意,雨点再次淅淅沥沥地砸向我和蒋慕然,砸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中央,汇聚成极缓的细流,蒋慕然问我要不要他抱,鞋子会湿,我说要,然后跳到他身上男孩慢吞吞地往小巷深处走,他自动忽略湿透了的衣服和傻逼熊孩子扔给他的石头,把什么东西珍而重之地藏在胸前。我一颗心狂跳,勒紧了蒋慕然:
妈的都怪你!
怎么啦?他一脸茫然。
反正都怪你!
那一天我们淋了个落汤鸡,蒋慕然以一敌五,对方战队十分有素质地提出单挑轮上的比法,全被他打趴下,蒋慕然嚣张的气焰燃了半年也没熄,带着兄弟勇闯不法分子的聚集地,以暴制暴、维护正义,我只会耍耍嘴皮子,顶多在蒋慕然使用绝招时鼓掌喝彩,充当啦啦队。
几个月后我俩被林盛和蒋文暨押回了学校。
班里的小团体依旧处于招新阶段,像我这种荒废学业、脾气差劲的混混第一时间就被排除在名单外,我谢谢他们。班长兼团体头目胡沁塑造人设的手艺炉火纯青,很快成为了老师和同学心中的优秀班干,她找到我,说成绩好的人应该帮助差生,可以一起进步,我对她说我不需要,当时挺多人偷看的我觉得胡沁可能就是喜欢他们偷看,因为她的笑容很僵硬很假,看得我很不舒服。她继续说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学习,不学习是不对的吧啦吧啦,我说要管也是我爸管,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谢谢。
还挺拽,你看老师管不管你。有人在背后插了一句。
我摔了椅子就走,他们吓一大跳,眼神怪异地看着我,贼几把烦,唉,去找蒋慕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