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川道:“我家族有个叔父之前就在大会堂干过,那都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大会堂里的嫡系厨师还没培养成熟,要举行一次大型国宴,就过来帮忙。后来在全国选调了一批来培养嫡系部队,也就用不着外面的人了。”
旁边的岳田涛却笑了,指着他身边北京饭店的大厨道:“以前人民大会堂还没建之前,国宴都是他们饭店办的。”
这么说着话,大家倒是放松了许多,这时候,他们又要重新入场,等着评委们宣布成绩了。
再回去中央大厅,那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大家屏息等待。
在场一共八十三名厨师,红案四十六名,白案三十七名,头一道的冷荤摆盘是红案的比拼,所以一共要出四十六道菜的成绩,出成绩的时候,是按照序号来的,一道一道地报菜名,然后分别报分数,分数是按照菜名、造型、营养、味感以及造型创意等数个小项分别评分,这也是为什么评分耗时这么长时间。
每一道菜都是先念编号,之后念菜名,说分数,然后略作点评,分数一个个地出来,有人七点几分,有人八点几分,个别的也有九分多的,最高的一个目前是九点三分,是旁边丰泽园的严川,他显然便有些轻松了,脸上也挂了笑意。
这个时候,就听到了号码牌二十二号,顾舜华一听到,便知道这是陆问樵的了,他们距离近,号码牌也都差不多挨着。
陆问樵做的是锦鸡,这锦鸡,评价提到,说造型奇特,用料多达九样,营养丰富,刀功精湛,笔法甚至有着八大山人拟人化的气息,最后综合评分是九点四分。
这九点四分一出,全场都有些骚动,不少人鼓掌,大家纷纷往陆问樵这里看过来。
九点四分,这是全场最高分了。
陆问樵轻咳了一声,挺直了背,做得更加端正了。
顾舜华听到这个,心就有些凉了。
她的号码牌是二十六号,二十六号,只隔了四个号码牌,陆问樵的叫锦鸡,而她的叫破晓,从创意上来说,大差不差的,技术上来说,她对自己是有信心的,至少是发挥了目前自己能达到的最高水平,这道菜,放到自己爸爸跟前,爸爸也不至于挑出什么毛病来,至于在评委面前,评委应该也不至于觉得不好。
但陆问樵,那到底是特二级的厨师,那根本就不一样了,自己心里没底,人家档次在那儿摆着,刀光技术都是过关的。
所以要说哪里不如人,她也说不上来,但要说她比别人强,一时心里也是乱,没信心,更别说厨师的评级在那里摆着,自己拿什么比!
这时候,主持人就念到了王云泉,王全泉是二十四号,他的发丝百叶被评了九点六分的高分。这个分数一出,全场哗然,不敢置信地朝这边看过来,距离远的都在纳闷这是怎么一号人物,坐得近的赶紧恭喜他。
王云泉眼里却有些湿润,他笑着连连点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还特意向顾舜华道:“顾同志,多亏了你们,我,我——”
这么说的时候,竟然有些哽咽了。
别人都是整个一后勤队伍跟着,专车派送,他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咬咬牙,借了五百块钱上路,这一路上,遭受的难堪和困难太多了,磕磕绊绊的,终于将他的发丝百叶呈现在人民大会堂的评委面前,得到了九点六的高分。
他所有的辛苦,值了,那五百块钱的债,也值了!
他长叹了口气:“我们湘菜终于有露脸的一天了!”
不远处的陆问樵,那背脊一下子僵了,他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天才怔怔地回头看,看向旁边的王云泉。
那个一身大汗自己挑着担子乡下人一样的中年人,竟然得了九点六分?比自己足足高了两点二分。
旁边几个北京的,大家都是知道前面的事的,这下子看着陆问樵那备受打击的样子,自然都是暗暗地乐起来,觉得好笑。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自然也为王云泉高兴,只是她到底担心着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得多少,陆问樵得九点四的高分,自己肯定高不了了吧。
正想着,就听到主持人念到了二十六号,那是自己的号码牌。
她的心便那么一揪。
一时竟然想起刚到内蒙古那会儿,有一次他们过去荒地里挖甜菜,却遭遇了狼,那狼就在不远处叫。
他们几个知青吓得啊,头也不敢回,就那么往前拼命地跑。
那个时候,她的所有知觉嗅觉都没了,耳朵嗡嗡的什么都听不到,她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就那么咬死牙往前跑。
此时的顾舜华就是这样,她明明告诉自己,没什么,输了也无所谓,但其实心里还是期盼着一个好的结果。
付出了,谁不希望得到好名次呢。
就在她心跳如鼓的时候,评委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中:“菜名含而不露,一语双关,既点题锦鸡主题,又蕴含了锦鸡破晓东方红的深刻内涵……摆盘精细,规整大气,金鸡栩栩如生……使得冷荤拼盘在实用性和艺术性上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同时兼具时代性和北京饮食文化传统底蕴……”
这些话,全都是好词,而且比别人的要长。
顾舜华紧攥着手心,提着每一颗心捕捉着接下来的字眼。
“最后评分九点五分。”
最后的“九点五分”进了顾舜华的耳朵,又在她脑子里回旋了好几圈,她好半天没明白过来这九点五分意味着什么,而旁边已经有人笑着和她说恭喜了。
惊喜这才涌入心头,大片大片犹如潮水,将她所有的自我怀疑和纠结全都驱散,身体的每一处全都轻快起来,美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