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更严重的是他千思万虑,觉得这些海盗们理应不会弃船而走,因为那是绝对不值得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此刻所置身的这艘船,方才曾经和无恨生的那艘极其精巧的三桅船猛烈地撞了一下,此刻不但船头破裂,船身也有了一些裂隙,根本已是一条接近沉没的废船了,于是他的一切判断,便得因之而改观。
此刻,他全心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之中,除了不时向窗口的阳光投视一眼,借以辨明这船行驶的方向之外,他竟全然没有了警惕,就连另一个黄衫汉子悄悄退出舱外去,他竟也未曾在意。
其实他的判断也并无错误,错误的只是冥冥中的安排罢了,若他方才是获救于另一艘船上,那么岂非一切妥当?
突的,他从沉思之中倏然惊醒,因为他听到一连串的噗通之声,这种声音毋庸辨别,入耳便知是人们跳入水中时所发出的声音。
他不禁矍然大惊,唰地一个箭步掠出舱外,目光四扫,却见甲板上空荡荡,连一条人影都没有。
他更惊,极快地挪动身形掠至船舷,却见碧绿的海水中人头涌现,正朝着距此约莫三十丈外的另一艘船上游去。
此刻,他心中惊怒之中又大为诧异!他不明了这些海盗们何以会因着不愿多绕些路送他到长江口,而情愿弃船而去。
他惶恐地大骂着,但他毫无水性,自然无法跳下水里将这些他骂为“蠢才”的汉子一个个抓回来,也更不能飞越这三十余丈的海面,掠到另一艘船上去。
他所置身的这艘船,此刻已因无人操舵,再加上风帆被自己所断,只是在海中缓缓地打着转。
他惊怒、惶急,站在船舷旁,他再一次落入无助的黑暗之中。
这些海盗水性都极为精熟,三数十丈的海面,恍眼之间便游了过去,一个个矫捷地从垂下的绳索上爬到另一艘船上去,其中还有的甚至讥嘲地向辛捷挥着手,零乱地高声斥骂着。
被自己所鄙视着的人们讥嘲、辱骂,确乎是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但辛捷暴跳了一阵之后,才发觉即使不忍受,也是枉然,反而徒让讥嘲、辱骂自己的人们多对自己加了几分轻蔑。
片刻之间,泅水过去的汉子都上了那艘船。
辛捷远远看到,那叫黄平的黄衫汉子高高地站在船舷上,向着自己指点笑骂。
辛捷此刻若有着能够远射至三十丈外的暗器,他会毫不迟疑地朝着这汉子发去,只是七妙神君终生不用暗器,辛捷自然也没有暗器带着,何况普天之下,再也没有能远及三十丈外的暗器。
于是他只得强忍着怒气,眼看着黄平站在船舷上,随着那船的扬帆远去而消失在水天深处,直到它的身形已完全模糊,才回过头来。
他对黄平的愤恨也已深至心底。
于是这偌大的一艘船上,此刻只剩下了辛捷一人,他目光惶然四顾,空荡的甲板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色海洋。
除了海涛撞击船身所发出的声音之外,他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寂寞的感觉像是一只恶魔的巨手突然攫住了他,那甚至不仅是寂寞,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空虚。
但辛捷却不是易于向环境屈服的人,方才他虽然因着自己的判断生出错误,而至此刻落得这种状况,但此刻他却仍未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他立刻掠进船舱四下检视一下,发现船里留下的食物尚有很多,于是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觉得生命威胁已减轻了一些。
然后他再去检视食水,发现这盗船的设备果然极其完善,竟有一间专门贮放食水的暗舱,舱里的食水几乎足够他饮用十年。
于是他缓缓走回前舱,随手捎了食物放在桌上,一面嚼吃着,一面独自沉思,忖道:“这船上饮食既然没有问题,那么我又何妨在这船上待着,让这船随意漂流,即使漂不到陆地,但至少也会被过往的船只发现。”
他随手撕下一块肉脯,微叹了口气,但是这叹息之中包含的却不是忧郁,因为他此刻暗自忖量,觉得自家所处的地位虽然不佳,但却并非绝望。因之他心怀也为之稍敞,胃口也大开,不知不觉的,竟将桌上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他这许多天来穴道被点,人又是被关在那间暗舱里,不时地被那些粗汉灌着稀饭,此刻吃了些肉食,看得见阳光,比起那些日子来,已不啻霄壤之别了。
这当然是因为他还没有发觉他自身所处地位的严重性,也不知道这艘曾经纵横黄海,干过不知几多杀人越货勾当的盗船,已正一分一寸地往深达千寻的东海海底沉没下去!
辛捷靠在一张颇为宽敞的木椅上,落寞地望着窗外的白云苍穹,天光海色,故人之思又复油然而涌,心中情潮云落间,神思渐惘,他竟在这艘即将沉没的海船上悠悠睡着了。
金黄的日光由东面照到西面,淡蓝的天色也逐渐变得多彩而绚丽。
晚霞漫天,已是黄昏了。
辛捷梦到自己又回到五华山深处的幽谷里,迷迷糊糊的,他看到那雪地上躺着一人,像是张菁,又像是金梅龄,却又有些像是方少堃,他连忙要跑过去,但是低头一看,自己却没有穿鞋子,赤足踏在冰凉的雪地上,觉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