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安在一旁听着蹙着眉,却未曾多说一句,见崔先生茶盏近空,便往茶盏中添了些茶汤,适时地说道,“先生,请用茶。”
崔秉志轻轻一笑,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林尽染心中暗想,若是崔先生不愿支持这科举之事,那便不会先行提起,也不会提及陛下携自己去了韦府的事,既然知道韦老太师已经同意,那定是猜到陛下与老太师之间做了什么交易···若是如此,崔秉志想来应也会提什么条件。只要是能用条件换的,那便什么都好说。
如此想来,林尽染便泰然地说道,“时安常常与染之提起先生当初授业时的情景。只是实在可惜,若是能亲眼目睹先生指点天下文人,该是如何的盛景。”见崔秉志如此,林尽染便只能使一招以退为进,又是表现出甚是惋惜的模样。
李代远见此不禁皱了皱眉头,本欲帮着林尽染说两句,却见老友崔秉志不露声色的一笑,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染之,认为读书有何用?”崔秉志恰似将话题又切了出去。
林尽染沉默了片刻,便说道,“孟子云,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而饱读诗书,便是为生民立命!”
林尽染顿了顿,接着说道,“天下读书人莫要于识仁、求仁、好仁,恶不仁,能如此,乃是为天地立心。而诸如先生这般阐扬承继先儒之道统者,此举为往圣继绝学。如此便是民胞物与,天下归仁,万世可享太平。”
林尽染暗自想到,天下恐怕没有哪个大儒能够拒绝张载的横渠四句,见崔秉志正细细琢磨这番话,林尽染适时的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若是有后世之人见到如此模样,必要说句装13份子。
“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旁的李时安轻轻的念道,连林尽染都不禁有些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家妻子,总结地很到位啊,果然是秀外慧中。面对林尽染如此赤裸裸赞赏的目光,让李时安都不禁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趁人不注意便冷不丁地用素手在林尽染身上扭了一下。
林尽染到底是觉得人多,没敢作怪地叫出声,只是憋着的样子委实有些好笑。
崔秉志堪堪缓过神来,不禁摇头苦笑,有些感慨道,“老朽活了六十余年,还不如染之看的明白,想的透彻。罢了,罢了。”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棋子,起了身,许是还未完全缓过神来,身形都晃了两下,幸得赵伯上前赶紧扶住,崔秉志站直后,向林尽染欲行长揖之礼,林尽染蹭的一下就从座位上蹦起来,连忙扶起先生,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这崔秉志的自称是一变再变,从老夫又变成了老朽,这称呼可谓是大大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是为更自谦的表现。林尽染见此心中一喜,这事应当可成,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老朽惭愧。”崔秉志有些懊悔,却又坚定地说道,“科举之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是老朽落了俗,竟想着为族中子弟争些虚名。若是染之不弃草昧,老朽愿尽些绵力。只是···”
林尽染见崔秉志还有些犹豫,便笑着说道,“染之是晚辈,先生愿不吝相助已是对染之莫大的恩德。先生若有顾忌可直言相告。”
“说来惭愧,崔家虽说与众多世家交好,但也只是清白人家。”崔秉志的意思便是崔家没有人当官,你染之想让我当中正官,还得陛下的允可。
林尽染自然心领神会,赶忙说道,“此事染之早与陛下商议过了。且中正官一职虽说是陛下钦点,但却也只能算是虚职。眼下诸事皆在筹备之中,加上之后盛夏燥热,也不好让学子顶着炎炎夏日来科考。因此首次科考时间应定在中秋前后,先生可要提醒族中子弟,安心备考。”
崔秉志自然理解了林尽染的意思,中正官只是挂名的虚职,那便不影响族中子弟在京为官。此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兴奋地问道,“染之的意思是?崔氏族中子弟也可参与?”
“自然!”林尽染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解释道,“首次科考只说是在长安城中的学子,并未规定只能是长安籍的学子。故而届时若有其他郡县来的学子来,只要符合条件,报名科考,便可在八月的时候一展才华。”
博陵崔家与诸多世家交好,但也只能限于交好,其他世家也不过是将博陵崔家当做是名师私塾一般的存在。故而博陵崔家名望甚高,但却苦于偏安一隅。倘若是碰到了一点难事,其他世家若是愿意帮扶一把,也不过是念在当初的授业之恩,但诸如荐举这等大事,崔家这么多年以来也只能在京外的郡县做些地方官,而未能再进一步。
“如此,老朽便要多谢染之了。”
林尽染正欲开口,李代远此时却笑呵呵地站出来,拍着染之的胳膊说道,“染之,还不多谢你崔伯伯。”
李代远此举也是将双赢的功劳方归到崔秉志身上,提醒林尽染可以称崔伯伯,拉近二人的关系,毕竟后面科考之事,崔秉志还要帮忙扛不少事,林尽染自然也是领会到泰山大人的意思,便赶紧顺着李代远的说法回应。
林尽染赶紧一拜,朗声谢道,“多谢崔伯伯。”说完还不忘陪个笑脸。
崔秉志也明白李代远的意思,笑盈盈的受了礼。想了一会儿却也有些不满地横了一眼李代远,嘟囔道,“你个老匹夫,也不知道你哪来的福气,还能有时安和染之这样的好孩子。”
“崔伯伯,你这话说的,老···我可不乐意了!”正厅外迎面走来了李时安的二哥李荣基,声音洪亮,气势汹汹的模样,“我就不是李家的好孩子了?”气势很足,但该有的礼数也没有落下,朝着崔秉志拱手一拜。
“你个···你个夯货!”崔秉志想着李时安也在一旁,原本是要喊着小匹夫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又赶紧说道,“你还是跟你的妹弟多学学吧。真真跟你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莫要学你父亲这个老···老人家。”差点又是脱口而出一句老匹夫。
李荣基拿起一杯空茶盏,满了一杯茶汤,如牛饮般一口干了,还用窄袖抹了抹嘴角的残汤,崔秉志倒是很了解李荣基的样子,却还是连道几声,“粗鄙,粗鄙!”李时安在一旁捂着嘴轻笑,但见李荣基满不在意地说道,“学染之什么?染之要是打起架来,比老···我还凶猛,崔伯也不过是眼下看他如此斯文的站在这儿罢了。”
林尽染可不想听李荣基继续往下说,讲不准这个莽夫又得缠着自己打一架,便问道,“二哥是去哪儿潇洒了?”
李荣基仰首大笑,“说起这个,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基兄!这一下子改口叫二哥,倒是真让我有些不自在。”
得亏他们也不懂这个基兄是何意,只当是类似李兄,张兄这般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