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一仰脖子喝了,侧耳听见座椅挪动的声音,是白芷说要去卫生间。
金师傅一听,马上招呼甘蓝去给带路。白芷本来说不必,但金师傅坚持说走廊里太黑太乱,堆满了刚采买的蔬菜筐和麻袋,非让甘蓝跟去不可。
「不碍事的,白芷你随便支使她,她能找到开关。」金师傅咽下一口酒,回味地「吱」了一声,又扔了一颗花生到嘴里。
刚刚那噩梦的後劲还没过,甘蓝隐忍地站起来,眼圈被胡椒冲得红红的,对白芷说:
「走吧,走廊的地面有些黏,你穿高跟鞋,小心点。」
白芷谢过她,随着进了走廊。
里面确实很杂乱,混合着各类新鲜的蔬菜味,层峦叠嶂。
「放假回家看父母吗?」白芷先开口搭了话。
甘蓝有些惊讶,接道:「回师父师娘家,」想了想,又把「你呢?」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干你们这行很累吧?」
居然还有後续?!甘蓝拳都握紧了,又答:「嗯!有时候忙得都忘了喘气儿!」
白芷短促地笑了一下,甘蓝觉得她清泠泠的笑声很悦耳。
到卫生间门口,白芷撇过头谢了甘蓝,说她能找到路了,请甘蓝回去。
「那…那个…」
甘蓝一紧张就结巴,一结巴就愈发紧张,不安地抬起手抓挠着後脑勺。
白芷站住,发出一声疑问的「嗯?」
「上…上次,我不晓得…你不喜欢烟味,不该…递烟给你爸,…但…我不是故意的。」
白芷听了这话,果然露出迷茫的神情。甘蓝心想自己得多缺心眼儿,人家明明早都忘了,自己还跟小媳妇儿似的胡搅蛮缠,想着想着,脸上登时就红了。
片刻後,白芷恍然大悟一般,轻轻「啊」了一声,眼里带了笑:
「你还真是敏感又心细,那麽久了还记着。我是个不会掩藏自己情绪的人,如果不小心甩了脸色,还请你别介意。」
甘蓝连说了三个不介意,心底觉得特别舒畅。
白芷想起什麽,又问道:「你刚刚吃了那东西,现在还好吧?」
「还好!顶得住!」
又是一阵柔和清郎的笑声,白芷便进去了。
一退回餐厅,袁随就给甘蓝挤了挤眼,说:「刚刚师傅说你水煮鱼做得好,深得他的真传,看来本门下一任要出一个女掌门了。」
「去!轮谁也轮不上我,大师兄光是那气球上刻豆腐皮儿的刀工,就够我练一辈子的了。」甘蓝说话间用余光瞟了季然,看他脸色果然柔和了些,便马上顺嘴把话题岔远了。
白芷出来後,神色又回复到之前的紧绷状态,甘蓝看了不免一阵得意——白芷仅有的两次自然绽放的笑容,都是在自己面前展现的。
有些难捱的一餐总算得以收尾,幸而没有赏月这个项目——都得感谢四川盆地上空密封袋似的云层,这仪式一般的团圆饭终於履行完毕。在甘蓝眼里,聚聚散散无法带给她那些伤春悲秋的诗意,而只是不断重复的装盘上桌与淘神费力的收拾狼藉罢了。
白芷的离开就像出逃一样,带着很明显的迫不及待,彷佛不是辞别一桌亲友,而是避开数位瘟神。白焰朗的妈和姐都在背後戳着脊梁骨地说白芷六亲不认,结尾当然还是那句话:
「和她那妈一模一样!」
都说婆媳姑嫂是天敌,不是明掐就是暗斗,但这些也都是甘蓝从电视剧里看来的。甘蓝的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出车祸死了,母亲也因病走得早,她是被师父师娘带大的。偏生师父的爹妈也去得早,没钱读书的师父这才跟了白焰朗的父亲学厨,所以师娘那儿也就没有婆媳关系这一说。
哪知今天亲眼见了这样的场面,甘蓝果然也生了看电视剧时那种嫌恶之感。
忙完之後,甘蓝走出饭馆,踏在青石板路上舒展僵硬的肩颈。抬头的片刻,她望见了烟云里藏着的隐隐一轮月魄——一边是文殊院的仿古楼宇,一边是现代的钢筋水泥,恍惚中,这夜色嗅来一股沧海桑田的鬼气。
甘蓝甩甩头,待总算又闻到了自己身上煎炸炒的味道後,再缓缓向家走去。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