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湘这样说的时候,其实我内心很不好过。南湘是这样一个才华出众的人,每一年无论学校还是全国的美术大赛,她都可以拿到非常耀眼的名次。只是她的家庭太过普通,而谁都知道美术学院这样的地方,就像是一座专门为钞票修建的焚尸炉。而每年的奖学金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不过南湘并不是太在乎这些。
而在开学的第一天,想要干呕的并不只有南湘一个人。
唐宛如已经围着室内体育馆跑了第二十九圈了,每次训练结束之后的体能训练,雷打不动的三十圈限时跑。每次望着跑在自己前面的那些肌肉壮硕的女人们,唐宛如就仿佛看见了自己。挥洒的汗水,跳动的肌肉,粗壮的喘息声……可是这些放在“女人”这个字眼上合适吗?做一个优秀的羽毛球选手并不是唐宛如的梦想,但是却是她父亲的梦想。而此刻她父亲正站在体育馆边上计算着每一个队员跑步的时间。拥有一个体育教练的父亲,对唐宛如来说,是一场从童年起无穷无尽的噩梦。
在她四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她去游泳馆,准备教她游泳,正好碰见自己的同事,一个游泳教练在训练自己六岁的儿子,同事得意的谈论深深地刺激了自己的父亲,于是父亲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女儿也早就会游泳了”之后,就闪电般地伸出手把自己朝游泳池里一推。于是唐宛如在四岁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样一回事情,就如同一颗铅球一样表情呆滞地沉进了池里。
有时候唐宛如对着镜子脱衣服的时候,也会在把手举过头顶的瞬间看见自己背上发达的肌肉。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有一种涅磐的感觉。”唐宛如曾经这样对着我们表达她的情绪。但是从我们脸上的复杂表情,她迅速地知道肯定某一个词语出了问题,“难道涅磐不是形容非常绝望的心情吗?”
“哦,事实上,涅磐是形容一种柔然的质地。”顾里面无表情地说。
“真的假的……”唐宛如若有所思。
我清楚地记得南湘当时嘴里的饭掉下来一大团。
唐宛如后来寻找到了安慰自己的有力证据,在郑重其事地邀请完我们去她家一同欣赏了麦当娜的演唱会之后,她把画面定格在麦当娜表演瑜珈动作的画面上,她拿着饮料吸管,像教鞭一样指着麦当娜手臂上发达的肌肉眉飞色舞地说,你看,就算是有肌肉,也可以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但是这种自我催眠被当晚留宿在她家的顾里一举粉碎。半夜顾里突然一声尖叫着从黑暗里坐起来,在唐宛如慌忙地按亮床头灯之后,顾里突然如释重负地说:“刚才我突然摸到你的胳膊,半梦半醒间我以为自己身边睡了个男人,吓死我了!”
在顾里如释重负的同时,她看见了在自己面前迅速风云变幻的唐宛如的脸。
“哦,我的意思是说……”顾里严肃地补充道。
“顾里!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去厨房开煤气和你同归于尽!”唐宛如歇斯底里地大叫。
“……”
作为最后一个完成了三十圈限时跑的队员,唐宛如抬眼看了看父亲,发现他一脸猪肝色。
唐宛如动作迅速地赶在他还没有发飙之前冲进了运动员休息室里。
唐宛如脱下汗水浸泡的羽毛球服,然后也脱下了里面的紧身背心,打开柜子拿出连衣裙和内衣,刚要换上,就听见推门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一张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脸孔。
而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孔现在正赤裸着上身,目光盯着唐宛如完全没有遮挡的胸部完全无法转开,在三秒钟地狱一样的安静之后,他涨红着脸说:“我……我走错了……吗?”
那一刻,唐宛如被那个“吗”字彻底地激怒了。
晚饭的时候,唐宛如挥舞着右手,像舞动羽毛球拍一样用力,她面红耳赤激动地说:“我22年以来第一次被别人看见我的奶!”
那一刻食堂里我们座位周围大概10米直径范围内的人都突然转头望向了我们。
“对不起,我记得我也看过你的奶。而且,现在整个食堂的人都知道了别人看到了你的奶,你可以把吼声再气沉丹田一点,我怕楼下烧开水的老伯错过了这次精彩的广播。”顾里在众多男生的回头观望中,依然镇定地夹菜。我和南湘把碗举起来挡在我们的脸面前。
“而且这不是重点!”唐宛如压低声音,但是依然无法掩饰口气里的激动,“重点是,他凭什么在那一句‘我走错了’之后再加一个‘吗’字!凭什么!”
“而且这不是重点!我不计较这区区的24块钱!重点是你们的扣税方法完全就是错的。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学会计专业的,800块以下的部分根本就不用该交税,而且,稿费的标准应该按照14%而不是17%!”顾里提着她爸爸新送她的LV包包,快速地走过一段正在施工的大楼边上的人行道,并且对着手机大声发表着严肃的演讲。
“好了好了,补给你这24块钱,麻烦死了!”对方的回答。
“我并不是需要这24块钱,而是一种态度!专业的态度!如果你们是这样的态度,那么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当月时经》写稿子!”顾里义正严词地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