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你听我说。”我说道,“如果我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来问你。我不想一辈子当个女仆,但要是让初桃为所欲为的话,我就只能当女仆了。她不会罢休的,直到把我像蟑螂一样踩在脚下。我是说,如果你不帮我逃开的话,她会把我踩扁的。”
南瓜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我们一起笑起来。她边笑边哭的时候,我拿过她的手绢,想把她脸上的化妆品弄匀。我又看到了以前那个南瓜,心里感触万千,她曾经是我的朋友。我的眼眶湿了。我们终于拥抱在一起。
“唉,南瓜,你的妆容一团糟。”后来我对她说。
“没关系,”她说,“我就告诉初桃说我在街上碰到个醉汉,他拿着一块手帕就往我脸上擦,我两手都端了面条,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可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想帮你,千代。可是我出来太久了,如果还不赶快回去,初桃会出来找我。万一她发现我和你在一起……”
“我只问几个问题,南瓜。你只要告诉我,初桃是怎么发现我在白井茶屋招待医生的?”
“哦,这个啊,”南瓜说,“几天前她想拿德国大使的事情戏弄你,但你看上去满不在乎。你这么冷静,她就想你和豆叶一定在搞什么计划。于是她就到登记处的淡路海那里去问你最近去过哪些茶屋。她一听说你去了白井,脸色就变了。那天晚上我们就去白井找医生,去了两次才找到。”
白井的老主顾不多,因此初桃一下子就想到了螃蟹医生。当时我已了解到,他在祇园是以“水扬专家”闻名的。初桃一想到他,大概就猜出豆叶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晚上她对他说了些什么?你们走后,我们去拜访医生,结果他连话都不肯说。”
“唉,”南瓜说,“他们谈了一小会儿后,初桃假装想起了一件事。她这么说:‘有个叫小百合的年轻学徒住在我艺馆里……’医生一听到你的名字……我跟你说,他就像被蜂蜇了一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问:‘你认识她?’初桃对他说:‘哦,医生,我当然认识她啦。她就住在我的艺馆里嘛。’然后她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她后来又说:‘我不该谈论小百合的,因为……唉,其实啊,我替她保守了一个重要的秘密。’”
听到这里,我浑身发冷。我敢肯定初桃编造出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
“南瓜,什么秘密?”
“噢,我想我不太清楚,”南瓜说,“看上去不是什么大事。初桃对他说有个年轻人住在艺馆附近,妈妈严禁我们交男朋友。初桃说你和那个小伙子彼此都喜欢对方,她并不介意帮你隐瞒,因为她也觉得妈妈这方面太严厉了。她说她甚至在妈妈出门的时候,让你们在她房间里单独相会。后来她是这么说的,‘哦,但是……医生,我真不该告诉您这个!万一传到妈妈耳朵里可怎么办?好歹我也帮着出了不少力!’但医生说他很感激初桃告诉他这些,他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我完全能想象初桃对她的阴谋是多么沾沾自喜。我问南瓜还有没有别的话,她说没有了。
我一再感谢南瓜的帮忙,说我很同情她,因为这些年她像奴隶一样被初桃使唤。
“我想好事也是有的,”南瓜说,“几天前,妈妈决定收养我了。我一直梦想有个地方可以让我呆上一辈子,现在大概美梦成真了。”
我听了这些话心里很难过,但我说我真为她高兴。我的确是为南瓜高兴,但我也知道豆叶计划的重要一笔是让妈妈收养我。
第二天,我在豆叶的寓所告诉她我打听到的情况。她听到小伙子的事,厌恶地直摇头。我已经明白过来了,但她还是对我解释说初桃找到了一个巧妙的法子,让医生以为我的“洞穴”已经被别的“鳗鱼”钻过了。
豆叶得知南瓜即将被收养,她就更不痛快了。
“我想,”她说,“在她被收养前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小百合,这就是说你的‘水扬’时辰到了,无论你有没有准备好。”
那一周,豆叶到一家糖果店以我的名义定制了一种糯米甜点,我们叫做阿库波,日语里就是“酒窝”的意思。我们叫它阿库波是因为它顶上像酒窝一样凹陷下去,酒窝中间还有一个小红圈。有些人认为它的样子很能引人遐想。我总是觉得它们像小枕头,软软的凹痕,就像一个女人睡觉前累得不想抹掉口红,一睡上去,就把口红抹在了枕头中间。总之,一个艺伎学徒即将“水扬”的时候,她会把阿库波装在小盒里,分送给她的恩主。大多数学徒会分送给至少十几个男客,或者更多,但我只能给延和医生——如果我们运气够好的话。我感到伤心,因为我没法把它送给会长,但另一方面,整个事情让我觉得不是滋味,他置身事外,我倒也并不十分遗憾。
把阿库波送给延很容易。在一力亭茶屋女主人的安排下,一天傍晚他早早地来了,豆叶和我在一间能够俯视前院的小房间里和他见面。我感谢他对我的多方照顾。过去半年,他确实对我关怀备至,即使会长不在的时候,他也常常邀我去陪宴,而且除了初桃在场的那晚他送我装饰梳外,他还送了我其他各种礼物。谢过他后,我拿起装阿库波的小盒——盒子外面包着未经漂白的纸,扎着粗糙的麻绳——向他鞠一躬,然后把盒子推到桌子对面。他收下了。豆叶和我又多次感谢他的好意,不停地鞠躬,直到我鞠得头晕。短暂的仪式过后,延一手拿着盒子走出了房间。此后我去他的宴会陪酒,他再也没有和我说起此事。其实,我想这次遭遇让他有一点儿不自在。
螃蟹医生当然就另当别论了。一开始,豆叶不得不到祇园各家名茶屋去找女主人,让她们看到医生来了就通知她。我们等了几个晚上,终于传来消息说,他到了一家叫八筱的茶屋,出席另一个人的聚会。我奔到豆叶的寓所换衣服,然后带上用丝绸包裹的阿库波盒子向八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