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姆突厥人大多是骑兵,脱离战场极快。没多久,这片狭窄的战场上,只剩下了芦眉军队。无数的军兵挨个翻找着尸体,如果遇到受伤的突厥人,就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刀。
按照芦眉的观念,两军交战,最后占据了战场的一方算是获胜,然而,芦眉皇帝阿列克赛毫无胜利者的喜悦。包括一万两千安条克军队在内,前军纵队近两万人,全军覆灭。根据少数幸存者的口述,前军纵队骑兵脱离了步兵,追击进入一处山谷,结果突厥人伏兵齐出,安条克大公伯蒙德二世在战斗开始不久便被突厥人当场射杀,群龙无的安条克骑兵被突厥人堵在山谷中,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撤退,而前军纵队的步兵则被阻隔山谷外面,还受到了突厥骑兵的轮番冲击,顿时溃不成军。
王童登和赵行德并辔而立,注视着不远处山丘。惴惴不安的皇太子跳下马,朝着皇帝走去。
“你有把握这位皇太子不会告黑状吗?”王童登问道。就在刚才,皇太子约翰友好地脱离了夏国禁卫军保护。告别的时候,他一直着保持沉默,眼中充满愤怒,骑上战马时,回头对赵行德投以深深的凝视。
赵行德点了点头,笑道:“除非他不想要这份功劳,也不想继承皇位了。”在皇帝面前,如果他指控夏国禁卫军,那便是承认自己是一个被劫持的懦弱的人,而不是救出皇帝,也救出了帝国命运的功臣。
对阿列克赛皇帝来说,这场战役最大的收获,便是证明皇太子的统帅能力,他坚决地率领后军纵队前来增援,面对突厥人乱作一团的战机,毫不延误地动最后的致命一击。望见脸色苍白的皇太子约翰骑马过来,阿列克赛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远远地便抬起双手,赐他不必大礼参见。皇太子的心情似乎格外激动,跪倒在皇帝面前,亲吻他脚下的泥土,抬起头已是热泪盈眶,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感谢上帝对芦眉帝国的护佑。
“我的孩子,你拯救了军团。”阿列克赛浑浊的眼珠带着一丝感伤,“帝国年轻的雄鹰。我终于可以安心地老去了。”他将皇太子约翰从地上拉起来,握着他的手,俯瞰着辽阔的战场。
大部芦眉营队都解散开来打扫战场,少部分精锐军队仍然保持着阵型,准备应付突状况。四处芦眉军团的鹰旗高高的飘扬,追击突厥人的重骑兵一队队返回,骑兵们排列着整齐的队形通过,高声向陛下致敬。每一个营队都带回了溃逃突厥人丢弃的旗帜,依次将它们丢弃在阿列克赛皇帝的脚下,并大声向皇帝致敬。
“陛下。”约翰·科穆宁苍白的脸变得有些殷红,他满怀着心事,却丝毫不能说出来。两位真正的皇帝信使途中遇到突厥人袭击,已伤重不治而阵亡。约翰·科穆宁心中有些愧疚和忐忑,只命心腹准备一份丰厚的抚恤。据说是罗姆突厥国王丢弃的宝座和御用的金银器具被特意呈上献来给皇帝,阿列克赛只略看了一眼,便挥手让把它们搬到战利品当中去。
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王童登望着这对芦眉最高贵的父子,叹道:“可惜,这大好的功劳让别人领了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赵行德笑道:“君子之道,正是做善事不留名。”二人一阵长笑,驰马下了山坡。
在夏国禁卫军的临时营地里,同样堆积着不少战利品,黄宗道忙着为受伤的军士诊治,抬头看着赵行德笑道:“真有你的。”
赵行德心中一突,他早料到这事情瞒不过校尉段怀贤,暗念着长痛不如短痛,硬着头皮来到段怀贤身前。只见校尉本人的左肩披甲已经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散着药味的绷带,可见适才战况之激烈。
段怀贤面上笼着一层阴霾,这一役是承影第七营成军以来伤亡最重的一次,因为气候的严寒,重伤的都没有挺过来,三成的军士战死。他看着赵行德和王童登两个够来,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兔崽子,恐怕。。。。。。饶是如此,他仍然将脸板起来,沉声道:“命你二人护卫皇帝的信使,做得好事!”
王童登讷讷不言,赵行德低声辩解道:“末将等只为完成军令,劝说芦眉太子殿下兵救援而已。”
段怀贤道:“这般劝说,未免太大胆。”当初分派赵行德这个鸡肋般的军务,只为留下人才,按照分遣军务不计较手段的惯例,倒还真能给他搅浑过去。
他顿了一顿,又道,“芦眉贵族好面子,这位又是储君,更要贪天之功为己有,刚才已将两位真正的信使灭口。他今后必不肯干休,我将上书大将军府,退军之后,参与此事的军士都调回国。”
“这样便可以善了?皇太子就不会找我营的麻烦?”赵行德眼中有些担心。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当初权衡利弊之下,还是拼着一腔血性做了。
段怀贤一瞪眼,骂道:“二位胆包身的好汉,还能顾及这些,真是难得?”见赵行德和王童登都低下头。他神色微动,方才缓缓道,“我营身后,站着大夏国家。将你们调遣回国,便已经算让步了。约翰想执掌芦眉,便须知道些好歹。”
若是单纯的雇佣军,倒还真难以承受报复,但承影营的身后,是强大而试图插手芦眉的夏国。芦眉皇帝的两个继承人,皇太子约翰和皇长女安娜,一个主张依靠芦眉本身的大贵族,一个主张和罗斯人联合,对夏国都更多的是借重而非亲近。皇太子约翰虽然被夏国禁卫军挟持,但毕竟获得了功劳和威望,夏国朝廷用行动帮他掩盖真相,也算是施以援手。五府中间的合纵连横,阳谋暗算,不比世上任何地方少,把校尉们历练得都是文能聚众,武能威敌。利用突事件尽最大可能谋取利益,正是校尉们的拿手好戏。此番段怀贤拿了约翰·科穆宁的一个把柄,至于台面下的后续交易,则不必和这两个百夫长细说。
“此役事关重大,我将上呈大将军府,你二人功过,也待军府定夺。”作为上官,段怀贤在军报中已加回护,并向大将军府举荐二人,只是不让这两人得意忘形,这层意思便按住不说。他顿了一顿,又沉声道,“我已下达了封口令,一切听从军府安排。倘有人问及此事,你二人也不可张扬。”
王童登点点头,答道:“明白,做善事不留名。”这个严肃场合,他话一出口,便悔得恨不能将舌头咬下来。赵行德忍住笑,没想到在山坡上一句玩笑话,他却印象深刻,乃至脱口而出。段怀贤见这两人憋得难受,不禁有些气不打一起来,又训斥了几句,挥手让他们离去。看着二人的背影,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
回到营中,赵行德的心情便有些低落,这一役鸣鸿都战死了二十六名军士,杜吹角和简骋指挥大家将战死袍泽的遗物收集起来。因为芦眉皇帝急于退军,承影营匆匆给战殁的袍泽举行了火葬的仪式,由百夫长负责将各袍泽的骨灰封入瓷瓶。这是赵行德第三次从金昌泰那里领取承影营特制的骨瓷瓶了,他一直没有问金昌泰,到底带了多少出来。司马君防言说,根据更戍敕令,很快就到有家室的军士轮换的时候,这次承影营损失又重大,军府定会再选拔一批精兵补充过来。
这一场战役致使芦眉军队许多辎重被毁,诸多将军也不敢再提深入寻找罗姆突厥主力决战的事,皇帝阿列克赛利用胜利巩固了皇太子约翰继位的声望,也就顺势撤军。这一带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将不是芦眉国的疆土了。撤军的沿途,芦眉军队将教堂、市镇、村庄,全都烧毁。撤出战场的罗姆突厥人也宣称取得了战役的胜利,他们按照死伤数量来说,大约三万多芦眉军队阵亡,而突厥人只损失了不到两万人,并且迫使侵略者逃走。
内6行军途中,罗姆突厥骑兵一直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后卫纵队,直到重新回到黑海海岸,芦眉军队得到支援,突厥骑兵方才稍微放松了骚扰。芦眉国贵族有雇佣刺客的传统,为了防止皇太子约翰报复灭口,撤退的路上,段怀贤一直严禁赵行德和王童登擅自出营。赵行德想到不久之后便能和李若雪团聚,便安之若素。
虽然并没有获得敌方统帅,但芦眉全城为阿列克赛皇帝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几乎全城的居民都涌到麦西大道两旁,人山人海,鲜花花瓣仿佛下雨一样往路中抛洒。阿列克赛皇帝特别要求对战役有重大贡献的皇太子约翰作为他唯一的扈从,约翰皇太子手持着月桂枝条缠绕的束棒紧紧跟随在皇帝的身后,分享了全部芦眉人的欢呼和爱戴。
在凯旋式上,夏国禁卫军是距离皇帝最近的部队之一,但他们头戴胜利勇士的花冠,手里拿着战利品和被击败的突厥人的军旗,他们穿过黄金城门,阿卡迪乌斯广场、公牛广场、君士但丁广场。每一处广场上都聚集了十数万民众,近乎疯狂地朝着禁卫军欢呼。而赵行德等人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芦眉军队的激动和兴奋之色。“军士们都牢牢记得,我们只为大夏而战。”这是段怀贤上呈给军府文书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