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燕山看前阵奚军排列出密集的阵型,不禁皱着眉头。平心而论,他并不把辽东汉军放在眼里,耶律大石将十万大军派来攻打苏州关南,耶律燕山觉得有些不以为然。这座低矮的南山城,更不过是进攻苏州的一道门槛而已,十万大军压境,原本是可以一脚踹开的。然而,现在为了打下这座土城的最外围一道壕沟,都要严阵以待地准备。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看着满头大汗的火炮都监吴春,耶律燕山心下沉吟,恐怕要以炮制跑,向陛下求援,从辽阳城将巨型铁桶炮输送过来,才能打下这座小小的土城了。然而,手握十万大军,攻打小小的苏州,还要求援的话,如此一来,耶律燕山不仅将在辽军中颜面无存,自己心中也是有着强烈的不甘。辽军初战损失惨重,正准备起第二次攻城,南山城外却竖起了一支白旗,眼尖的辽军士卒都开始指指点点。”耶律眼神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和普通的匪徒山贼不同,韩氏叛逆是大辽百年的跗骨之蛆,辽东汉军曾经处斩五千契丹人,无论是韩氏还是汉军,和大契丹已经不同戴天,刚刚辽军的攻势虽然极为猛烈,但显然汉军并未遭受重大损失,怎么可能突然就要投降呢。
正疑惑间,南山城下汉军开始大声喊起来。虽然用的是汉话,但几乎所有契丹人和奚人都听得懂。汉军居然允许辽军到阵前收起尸体,辽军上下,从耶律燕山、郭保义,到普通军兵,都不由自主生出一丝丝奇怪的感觉,不论是中原混战,还是胡汉交兵,这种允许对方及时收取战死袍泽尸体的做法,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
“果然不是普通的盗贼。”不少人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正在准备进攻的奚军中更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奚人习于定居农耕,也早就接受了入土为安的观念。不少人的父兄亲属就在刚才阵亡,眼下两军交兵,曝尸荒野也便认了,现在有了收尸的机会,自是不肯放过。而且,对南山城的守将多少有了一点点感激之意。眼看军心有所动摇,萧仲、宇文莫等奚军统领也无计可施,只得按兵不动,并且派人向耶律燕山请求收尸。
耶律燕山暗暗思索,以汉军诸盗魁往常可不是这种做法,他微微点了点头,对麾下沉声道:“暂缓攻打南山,命五百人出阵收取尸体。”奚族部将感激地答应着退了下去。
头缠白布的奚族军兵赶着数十辆辆大车缓缓朝山上而去,而汉军也依约没有开炮放箭。山上山下,辽汉双方十几万将士就这么沉默着看着这五百人将一具又一具尸体抬上大车,很快,每辆大车上的尸体堆积得像小山一样。这一幕落在十万辽军眼里,不只是奚人,不少契丹人和汉人眼中流露出兔死狐悲的黯然之色,士气所受的打击,比适才硝烟刚刚散去,目睹尸横遍野的时候还要厉害。
轻伤的奚军都溃逃了回去,战场上还遗有不少受伤的奚军,不少都在大声呻吟,乞求族人将自己带回本阵。这些人好些身负重伤,就算回去未必能活的回来,但总有了更多生的机会。收尸的奚军也不忍将这些人弃之不顾,将他们都收罗到大车上。
“赵大人,辽狗言而无信,将活人也带回去了。”
“就让他们带回去吧,”赵行德注视着这一幕,低声道,“重伤都不能行动了,还要耗费人力去照料,是对我军有益无损之事。”周围的部属都点了点头,战场上轻伤的奚军都想方设法逃回去了,留下来的都是重伤者,与其斤斤计较,不如乐得大方。童云杰与刘志坚这时觉得还是赵行德庙算精明,敌军收尸对进攻毫无裨益,但汉军却利用这难得的间隙,修整工事,将大量的弹药补充上炮位。对于火炮而言,弹药无疑是最重要的问题。
在南面的一处堡垒望楼上,众将刚刚欢欣鼓舞,又见南山城前莫名奇妙的休战,然后辽军派人到战场上收尸,汉军也不开炮,许德泰疑道:“赵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话音刚落,有人接道:“赵将军自有用意吧?”众将都不再说话。赵行德力主修建南山城,又亲赴城池都督守城时,大家都将信将疑,现在南山城与火炮营轻易打退了敌军的进攻,对他的置疑自然烟消云散。
“赵将军行事,自有他的理由吧。”又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众将几乎同时看到南山城上旗帜晃动,这是赵行德在提醒南山城后面大小堡寨,严阵以待,一阵骚动过后,军令立刻传了下去。
收尸的辽军大车6续返回,还带回来百余名重伤者。耶律燕山望着南山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不管这个汉将是什么居心,却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不可等闲视之。
耶律燕山抽出腰间宝剑,用力向着南山城举起。早已严阵以待的奚军立刻出,将轒辒车推在前面抵挡炮子,后面的士卒则排成密集的纵队阵型,举着盾牌跟在后面。辽军大阵中,号角齐鸣,数十面鼙鼓齐声擂起,与此同时,辽军炮垒中数十门铁桶炮一起开火,炮声轰鸣,震天动地。适才有些低落的士气重又大振,在军官的带领下,数万军卒齐声为出战的奚军呐喊助阵。五千骑兵骑上了战马,只待奚军吸引了汉军大部分炮火之后,通过南山城两侧的空地,渗入到南山城的背后,切断南山城和苏州关南后方的联系。迂回包抄乃是辽国骑兵常用的战术,施展起来最为得心应手。
南山城不过是一座小土城而已,不但没有百姓,也驻守不了太多兵马。耶律燕山估计,这种小城一旦被包围,断去退路后,守军就只能自动崩溃,甚至弃城而逃。如此一来,攻克南山就要容易了许多。
宇文莫统领前队奚军靠近了南山城,汉军的工事显得十分安静。越是这样,宇文莫越的忐忑不安。透过轒辒车前面的间隙,他看到一队队弓箭手站在了壕沟矮墙的后面。
“看来有一场恶战了。”宇文莫咬了咬牙。
就在上一次攻打南山城的时候,有的奚军士卒冲到了汉军暗堡的跟前,却现除了狭窄的炮眼之外,这些土疙瘩根本没有别的入口,军卒们不得不在暗堡侧面和的顶上拼命挖凿,最后还是在汉军炮火的夹击下败下阵去。为了攻克暗堡,宇文莫等奚军将领觉汉军的弱点是过于低矮,炮眼也不高,可以用轒辒车堵住,进而用震天雷炸掉。
这一次,奚军刚刚进入有效射程,赵行德放下了千里镜,低声下令道:“开炮吧。”他的命令立刻传了下去,很快,南山城面对北方的各个炮位都齐声怒吼起来。不管是敌台还是暗堡,炮位都居高临下,重炮所射的圆铁弹,划过一道道弧线,呼啸着而去,仿佛疯狂的奔马径直闯入奚军阵中。
“砰”的一声,一枚十斤重的圆铁弹直接穿透了轒辒车顶,躲在车内的士卒惨叫一声,鲜血四溅。这种冲车上面覆盖着数曾牛皮和被褥,可以防御箭矢炮石,可是在夏国铁桶炮的轰击下,轒辒车的防护显得太过单薄了。在重炮的轰击之下,横飞的木屑反而伤到了不少奚军,不少轒辒车的车辕断裂,不能再继续前进。
奚军顿时变得混乱不堪,并且停顿了下来。耶律燕山也皱起了眉头,战斗进行到这时,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战不太容易。这时,奚军骚动了一阵后,一个年轻的将领挥动着弯刀,不顾横飞的炮弹,重新整顿了队列,奚军居然放弃了轒辒车的掩护,继续朝着汉军的炮垒行进。
“宇文莫,是个将才!”耶律燕山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目光,沉声下令道:“击鼓,为勇士助威!”辽军大阵的擂鼓手加倍卖力地擂响战鼓,后面的军卒也更加大声地呐喊助威。
“真乃勇士!”郭保义叹道,在辽军中,奚人和汉人都是步军的主力,也常常被各将领拿来相互比较,现在,炮弹不断落入正在前进的人丛中,血肉横飞,不断有人倒下,但奚军仍在前进,令郭保义不得不从心里翘起大拇指。
然而,奚军队列却弥漫着一股越来越大的恐惧。密集的阵型,使炮弹的杀伤力达到了最大。和锋利的箭矢相比,这种沉重的圆铁炮弹看似没有什么可怕的,却有着巨大的杀伤力,每一枚呼啸着穿过的炮弹都会带出无数的血肉。“前进!”“前进!”“补上去!”宇文莫等军官大声喊着,让军卒保持阵型,不可擅自溃退。奚军同一队,同一指挥的士卒大都来自同一村,同一部族,因此,尽管越来越恐惧,在队列之中,谁也不愿第一个转身逃走。
许多人连腿都软了,但还是强自撑持着朝前行进。汉军的炮垒不过是在三百步外而已,但这三百步却是如此的漫长,而在正面,不断有炮弹呼啸着飞过来,袍泽就在身边倒下,呻吟着,惨叫着,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终于,有个军卒停下了脚步,不住地呕吐起来。“站起来,前进,前进!”军官用刀鞘在后面拍了他一下,这个人直起身来,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没过多久,他忽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仆”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