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里,诸将顶盔贯甲而立。经过这番日子的整训,保义军的军容已经十分整齐,不复数月前乌合之众的模样。然而,当赵行德讲了援救舒州的事宜后,诸将一片哗然。
“赵将军,我们满打满算,不足一万人马。镇国军也不足一万人马。”罗闲十忧虑道,“而且多是步卒,两军加起来骑兵不过三千人。而辽军有两万骑兵,又有李成三四万叛军为虎作伥,加起来五六万人。强弱悬殊,这仗怎么打?”
众将纷纷赞同罗闲十,不愿出兵援救舒州。一方面,房州之战后,赵行德担心诸将太过轻敌,常言出奇制胜终归不可倚仗,可一而不可再,两军交锋重的还是实力。所以,保义军中虽然气势如虹,但越是官阶高的将领,对辽军越是不敢轻视。一听说舒州的辽军居然有五六万人之多,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另一方面,保义军屯驻鄂州附近州县已久,这一带向来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再加上赵行德放任部属催饷催粮,因此粮饷供给得力,不知不觉之间,军中上下都适应了当地,不愿轻易离开驻地。
“救援舒州,是丞相和枢密使的定策。”在诸将眼中,赵将军神色十分坚定地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若各行其是,则唇亡齿寒,被辽军各个击破不过是早晚之间。”赵行德心中叹了口气,沉声道,“所以,舒州我们是一定要援救的,便由石统制率两营兵马留守。其他人做准备,一旦丞相府的粮草准备完毕,我们便兵救援舒州。”
“大人可有什么制胜之策吗?”6明宇躬身问道。
赵行德沉吟道:“舒州北面是地势崎岖的大别山区,南面是大江,而江流在此地最为狭窄。山水之间只留一条狭窄的平地,由舒州城池所控扼着,若是兵力充足,此地确实是个易守难攻之处。一方面来说,辽军骑兵不能通过山区,连李成所部也多是淮北之人,不习水战,走水路容易被我军所乘。因此,对辽军而言,唯有夺取舒州,控制住这条平原的要道。另外一方面,此地襟带山河,周围地形复杂,辽军难以截住源源不断的援军,这样一来,舒州确有守住的可能。”如果坚持到了夏季,南方酷热暑湿,辽军中多是契丹人和草原蛮部的骑兵,恐怕难以适应,疫病横生,到那时候多半会不战自退。但赵行德顾虑众将心存侥幸,并没说出来。
“兵力足够的话?”石景魁沉吟道,“难道大人想要征州县义兵助守吗?”
“正是如此,”赵行德点头道,“舒州若失的话,则对江南东西两路来说,不只是唇亡齿寒,而是门户洞开了。我们若能把舒州经营成为重镇,可以用火炮封锁水6通道,辽军不能西进,而我军顺流而下,旦夕可至江宁。”说到此处,赵行德住口不言。岳飞甘冒着寡不敌众的风险,也要必保舒州,确实有他的考虑。他要把舒州作为攻克江宁的跳板。岳飞担心辽军在江淮经营巩固之后,再要收复就要难上百倍。而如果能够迅收复江淮的话,则各地州县都会迅归附。以东南数路的人力物力,北伐中原,驱逐北虏指日可待!
“快马传檄淮西江南,召州县义兵自携兵刃,裹十日粮,与我军会师于南康,然后顺流而下,大张旗鼓救援舒州。”赵行德仍是留了个心,他担心援军未至,舒州便被辽军攻克。将州县义兵集合之地仍然定在了南康,也有准备第二线抵抗的意思。自辽寇南侵以来,淮西和江南各州县一片风声鹤唳,官府和豪强都练了义兵守土御敌。但这些义兵能来多少就难说了。
“此次援舒,和辽军决战,水军极为重要。铁桶炮的威力非小,如果可能的话,”赵行德沉吟道,“战船要多加固一些,如需铁条、硬木等物资,来跟我讲,我亲自去和军需府要。”赵行德不禁想起在南山海面,李四海的战船因为炮击过于猛烈,船身承受不住反震力而散架的情景。
“遵命!”斗舰都监橒里槎大声秉道。
镇国军将铁桶炮加装在河船上,在打通襄阳。水路一战中大获成功。不仅辽军迅仿造,在战船上加装铁桶炮,保义军也在原来的水寇小船上加装小型铁桶炮,号为小斗舰。赵行德又请军需府买来一些因为长江水路不畅而低价出售的商船,在甲板上加装了几门重型铁桶炮,号为大斗舰。小斗舰可载十几人,大斗舰可载数百人。保义军本来就是以荆襄水寇为主,如今共有艨艟小船上千艘,小斗舰数十只,大斗舰八只。只是铁桶炮的反震极大,普通商船根本承受不住,斗舰都监橒里槎为了加固船只费经心思,所花费的银钱更好过了买船本身的钱。
“大人,”石景魁问道,“襄阳汴梁方面的州县,可要传檄?”他所问的襄阳汴梁方面,并非地域,而是淮西江南一带奉襄阳汴梁为正统的州县,加起来有一多半了。宋室州县现在各奉正统,鼎足而三,形成一种诡异的局势。但在辽军大兵压境下,州县相互之间驿马也没有断绝,除了各自正统不同之外,居然也相安无事。
“传!”赵行德斩钉截铁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是!”
保义军紧锣密鼓地做着出兵的准备,一匹匹快马将檄文送往淮西和江南的一百多个州县,一场大战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大江南北。自从辽军南征以来,所向披靡。骑兵众多,携带铁桶炮的辽军主力所到之处,号称南朝无三日不克之城,无一合不败之兵。宋朝的东南行营和西京行营齐集了十余万大军,又凭借襄阳形胜,才把辽军西路阻止在襄阳北面。但因为东南空虚,辽军东路如入无人之境,如今更逆江而上,企图抄袭襄阳宋朝大军的后路。
一时间,天下震动。这时,众州县在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然接到镇国军决心死守舒州,赵行德召集三路义兵大举东援,准备齐集南康,大军鼓噪沿江而行,到舒州与辽寇决一死战。这些檄文传遍各地,人心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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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先生这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
饶州知州张虚己接到檄文,叹息道。他须苍然,却不是进士出身,若非原先的知州等官都弃印而逃,州学公议推举,这辈子也做不了知州的。辽军大军沿江西进而来,张虚己本做好了穿着官袍,捧着知州印,举家在州衙自焚殉国的打算。接到这封檄文后,他叫来长子张九融,吩咐统领本县的厢军义兵八百名尽数带往南康。
“父亲大人,这厢军若去,州城就再无一兵一卒了啊?”张九融迟疑道。他形容枯槁,身形如竹竿一般瘦弱。这是因为从小被父命苦读的副作用。若非其它士绅都不愿送死,这统领义兵的差事也落不到他身上。
“辽寇势大,若真来取饶州,区区八百厢军又济得甚事。我身为知州有守土之责,一家人生死都在饶州。你到南康军前,若有畏怯之事,辱我张氏门楣,便不算是我张氏的子孙了。”张虚己苦笑道,伸手捋了捋胡须,道,“好好做!”他犹豫片刻,又道:“将来在我碑上,就刻‘大宋饶州公议署饶州知州张公虚己’。”
“孩儿明白。”张九融眼含着热泪,一撩下摆跪下来,恭恭敬敬给老父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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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驿道上,一个粗衣汉子倒伏在路边,额头和胸口插着几只箭羽,气息已绝。马匹在主人身边流连不去,一个人牵着马缰,伸手掰开马嘴,仔细看了看,有上下打量着马匹的身形,这才转身欣喜道:“大当家的,这是真正的河西马,年齿也不大,咱们这回算是了。”
那大当家的却罔若未闻,看着从那个死者,皱着眉头叹的道:“这次杀错了人。”他转过身,将死身上搜出来的檄文交给军师,摇头道:“这人是赵先生派出去召义兵去保州打辽贼的。赵先生的文章,你也看看。”军师接过书信一看,顿时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那,大当家,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大当家一跺脚,懊悔道,“召集寨中兄弟,我亲自到南康向赵先生请罪。”不久之后,衣甲不全的百多人牵着一匹好马,沿着山道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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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州府衙内,知州黄中度小心地将幕僚詹震请入内室,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给他看。詹震看后,脸上变色,吃惊道:“这岳飞是个疯将,陈东和赵行德也陪他一起疯吗?舒州怎么能守得住。莫说辽兵,李成的人马从州城外面经过,那队伍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
歙州是方腊之乱开始的地方,数年来官兵与乱贼杀戮极重,此地民风强悍但人烟稀少,因此辽军过境也没有太多滋扰。黄中度本来是尊奉襄阳的,抱着一个与民休息的信念,以至于李成军一到,他便降了汴梁。
“大人,你看?”
室内光线昏暗,黄中度沉吟道:“这场仗总要打起来,咱们要多加小心。不过这年月,多条路总是好的,派几个人去南康,将李成所部的虚实告知赵行德。也算为将来留个情面。”“是。”詹震心中微动,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