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东京留守司衙门正堂,早早点燃火把,焚起檀香
衙门外面,百多名镇**中挑选的使者仪仗整齐排列两行,军卒个个虎背熊腰,站得仿佛长枪一样笔直前来听旨的军官们却要散漫许多,正式宣旨仪式还没开始,许多人都嘻嘻哈哈的说这话东京留守司的规矩不像镇**那样严厉,自从扩营之后,军官们各自忙着练兵,趁机相互打个招呼,聊上两句近况黄河上冻以后,6明宇、罗闲十、邓元觉诸将都在河防要害地段坐镇,防备辽人大军南下侵扰,赵行德自领中军,与杨再兴的前军一万精骑准备策应各处因此,此时堂下站着的,大多是统制,指挥一级的将领
中堂上设了两个位子,曹良史端坐左,赵行德坐在右边虽然时人以左为尊,但将领们上前来,总是先拜见赵行德,再对曹尚拱手为礼赵行德微笑着颔致意曹良史仿佛也不在意,脸色变幻,心中想的都是昨夜赵行德的话
“中原无险可守,所谓‘以兵为险’,必厚赏将士,听边将以便宜从事如太祖、武宗朝时,李汉、马仁瑀、韩令坤、何继筠、郭进、李继勋等辈,朝廷皆听任其贸易,免其过往赋税,许其招募豪杰边镇钱谷充足,厚养死士,能出细作,洞知敌情每契丹入寇,则能设伏掩击,多能大捷,使朝廷数十年无北面之忧及至后来,朝廷一意欲制边将,每去其爪牙,每收其钱谷,我大宋边镇便弱了一分武宗朝时尚欲收复燕云,到了后来,却只能防备辽军的侵扰种种流弊,传至先帝朝时,无以复加短短数年,先以阉人主大军,后又屡易主帅,胡乱调遣,结果招致河北两回大败,京师一朝沦陷,河北河南生灵涂炭,能说不是自找的吗?”
“曹兄,以兵为险,不如以人为险河南官兵百姓,分别屯营守御契丹骑兵入寇,虽然一马平川之地,但处处结寨自守,辽军极难打草谷掠人畜此种情形,虽为平地,对大军与山区无异辽军骑兵虽众,却不能摇动我两百万军民的磐石之志众志可以成城,众心可以成山是故,河南御敌之策,可号之为‘人山’行德施行数月,已见成效,虽秋冬河冰之季,辽骑不能深入中原曹兄,为了这一方百姓,还请曹兄回去之后,请朝廷万勿易此策”
“6、罗诸将,与行德相识于板荡,素昧平生,并故交,只不过鼓之大义,动以良心,便致其死力,为国家赴汤蹈火不辞,可见,他们俱都是心怀忠义大节的好汉子”“三年,只需三年,河南百姓修养生息,士卒精锐,粮饷充足,便可以渡河一战当用岳韩为帅,尽复河北之地,易如反掌耳”
曹良史心中有些不对劲,一时却不知哪儿不对,正皱眉沉思间,一名顶盔贯甲的将领上前参见,赵行德特意笑着向曹良史介绍道:“这是岳相公的爱将,杨再兴,现在屈居借用在我处,官居前军都统制之职,麾下统御一万余精骑”
曹良史回过神来,深深朝杨再兴看了一眼,笑着拱手道:“杨将军”
所谓尊卑有别,诸将参拜朝廷使者,使者最多也就是颔便可除了杨再兴,尚未有人得到兵部尚如此折节优待的,不光赵行德微感诧异,就连杨再兴也面露异色,他不得不再向曹良史深施一礼,方才满腹狐疑地回到堂下,站在右便大将第一位留守司堂下,护军使居左,统兵官居右,济济一堂,眼看还差几位,各部军官就快到齐了
曹良史打量着杨再兴,不明显地望了望堂外,袖中拳头捏紧,手心凉凉的
他心中想起临出前的一些话:“关中的粮食、棉花、硝石,顺着大河一船一船的东运,几乎不做任何掩饰,明眼人都看得出,赵行德与夏国朝廷是早有密谋的河东折杨二镇与赵行德暗通款曲,把原本应当进贡的石炭转给赵行德河南卖地所得不下千余万贯,然而,东京留守司府库空空如也,给原先持有地契的人的,只有五年归还的欠条,那么卖地所得银钱,尽数被赵行德及其部属贪墨挪用长此下去,河南百姓只知行德,不知有宋此乃腹心之疾,若不及时处置,只怕河南、河东皆非大宋所有”另一会儿,耳中嘈杂又换成赵行德的恳切之语“岳为正兵,将御大军渡河,以堂堂之阵,步步为营韩为奇兵,以水师出登州,或沿海袭扰,或另遣轻骑,直捣辽贼腹心之地,尽掠其妇孺牛羊,尽焚其稼穑工坊而河东折杨可虚张声势,使辽贼或分兵抵御,或疲于奔命上下一心,咬定一个‘战’字,耗其国力,耶律大石授,指日可待也”
“曹大人?曹兄?”曹良史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赵行德正对他微笑着点头,低声提醒道:“军官们都已到齐,曹兄可以宣旨”
“好,多谢赵兄”
曹良史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供案上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京留守兼京畿河北诸路安抚使赵行德,收复京畿,安抚流民数以百万计,有大功于国,特下旨封赵行德为左卫上将军,加武昌郡开国侯,食邑两千户另,免去赵行德东京留守、京畿河北诸路安抚使之职”
宣旨到这时,原本喜气洋洋的诸将都脸色大变
赵行德脸色也阴沉下来,双拳渐渐捏紧他眼睛盯着曹良史,听他继续念道:“近日有御史岑汝敬弹劾所奏四大罪状,其一,私通夏国,献河南地换关中粮草其二,遣使河东,欲行五代藩镇之事三,执掌东南大营之时,屠戮僧众数百,使人神共愤四贪墨河南卖地钱粮上千万贯是故诏赵行德归鄂州,会同有司辨明上述四案京畿河南百废待兴,不可一日无朝廷重臣总揽全局特诏兵部尚曹良史兼东京留守,枢密使岳飞兼兼京畿河北诸路安抚使赵行德即日向曹良史、岳飞移交河南战守事宜钦此——”
曹良史合上圣旨,目光平静地看着堂下的军官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因震惊而一时失语,堂中安静得落一根针都听得见
赵行德脸色铁青,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双拳捏得格格直响
“这算什么?”有人喊道,犹如一颗火星点燃了火药桶,站满中堂的军官们都怒吼起来“”他娘的“都是信口污蔑”“河南不可一日无大帅”“血口喷人,全都是小人的污蔑之词”“朝中必有奸佞,我等不干了”“他娘的,这算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可有证据?”“信口雌黄”杨再兴按捺不住,几乎要攥着曹良史的领子,大吼道,“你可有证据?”曹良史则抬头挺胸,面色平静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杨再兴,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堂中诸将,除了当事者赵行德之外,以杨再兴官阶最高,在他的带领下,众人都要冲上前去找曹良史理论,有人眼冒金星第挥动拳头霎时间,东京留守司里乱成一片,几乎就要变成暴汉群殴之所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声大喝:“住手”
即使在诸将的叫骂声中,这一声大喝也格外震耳,令许多人心中一突“他娘的”杨再兴骂了一句,扭头看去,眼神却是一愣,原本要拎起曹良史脖子的大手也放了下来许多军官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人面色冷峻站在堂中,虽然只穿着普通军袍,但目光如电,充满了威势,看着杨再兴,斥道:“杨七,你还知道国法吗?”
“知,知道”杨再兴眼中的怒火化为敬畏,“岳,岳帅”他的脑中一时有些迷糊,这一声“岳帅”喊出来后,终于有些清醒,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走到岳飞跟前,单膝跪地,俯道:“末将参见岳帅”
杨再兴所部乃是镇**踏白营展出来的,岳飞适才隐身在使者仪仗中,将毡笠压得很低,诸将都没有认出来,此刻既然取下毡笠,众人自然人的分明岳飞不但是镇**统帅,身兼枢密使,乃是朝中武将之,积威素著之下,杨再兴带头参见,其他出身镇**之人也纷纷屈膝参见堂中的将领近一半都俯身拜倒,剩下的赵行德部将,如刘文谷之类,要么是文官护军使,要么只是指挥、统制一类部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
就在诸将愣之时,原本在堂外充作仪仗的镇**士卒涌入堂内,两百多人环列与四周一时间,无论军官还是士卒,个个都神色紧张地将手放在刀柄之上,防备旁人难“曹大人,你这是何意?”刘文谷再也忍耐不住,一大步上前,悲愤质问道,“辽贼未灭,难道要同室操戈么?”